军府司,幽暗的静室。
檀香的青烟笔直上升,直至丈余高处才袅袅散开,仿佛一道连接天地的细弱桥梁,随时可能崩断。
司主背对着陆烬,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标注着无数红蓝箭头的北冥疆域图,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却比窗外的冻土更冷。
“构陷之事,你处理得尚可。快刀斩乱麻,未给宵小辗转腾挪之机。”他指尖划过地图上“霜叶城”附近一道新增的蓝色防线,“刀太快,也易卷刃。”
陆烬垂手立于其后,神色平静,体内五曜境初阶的灵力圆融流转,感应着静室外更远处、微光轩内传来的些许温暖气息。“分内之事。”他简短回应。
司主缓缓转身,独眼深邃如寒潭,目光落在陆烬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经此一事,那些藏在阴沟里的手,会暂时缩回去。他们知道你是一块会崩断他们指甲的硬骨头,更知道……”他顿了顿,语气微妙,“……你背后,站着谁。”
陆烬抬眼,与司主对视。他明白,这“背后”所指,不仅是风隼司,更是那日为他作证的苍牙,以及他日益增长的声望和扎根于底层的“微光轩”。
“但积怨已深,如冰层下的暗流。”司主走向案几,拿起一枚色泽黯淡、边缘有焦灼痕迹的玉简,“他们动不了你,便会转向别处。比如,断你羽翼,污你水源。”
他将玉简推向陆烬。“烈阳的‘黄金之路’已开始涌动。边境几处关键矿脉、药材产区的价格,近月来波动异常。表面是商贾逐利,背后……有归寂派的影子在搅动。他们在试探,用另一种方式,勒紧北冥的脖子。”
陆烬接过玉简,神识沉入,瞬间感受到一股阴冷死寂的气息,与记忆中魔神的低语隐隐共鸣,但更加隐晦,缠绕在繁杂的经济数据与物资流向之中。玉简内还有几段未能完全破解的密文,其能量波动让他道炉内那盏“心灯”微微摇曳。
“经济战,亦是战争。”司主的声音将他拉回,“战场,不止在暖阳谷。你的‘微光轩’,扎根市井,对此应有感知。”
陆烬点头。他想起近日永冻城内几家老字号商铺悄然易主,某些日常物资价格开始缓慢爬升,虽不显眼,却如温水煮蛙。微光轩吸纳的匠人、斥候中,已有人提及货源变得紧张,或遭遇不明势力的竞价。
“收敛锋芒,巩固根基。”司主最后告诫,独眼中寒光一闪,“风暴将至,下一次,或许不再是构陷的冷箭,而是足以掀翻战船的巨浪。去吧,你的‘灯火’,需照亮更远的路,也需……看清更近的阴影。”
陆烬躬身退出静室。门外长廊冰冷,靴子踏在石板上的回声清晰。他握了握拳,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玉简上那阴冷的气息。
他没有直接回风隼司衙署,而是绕道去了永冻城西区的市集。
此时正值傍晚,炊烟袅袅,与尚未完全散尽的寒气交融。烤薯摊的香气、铁匠铺叮当的敲打声、孩童追逐的嬉闹、老卒靠在墙根咂摸着劣酒谈论过往战事的含糊语音……构成一幅鲜活而坚韧的市井图卷。
他站在街角,默默运转心法。识海中,那尊身披万家灯火、脚踏山河的“行者法相”微微明亮,与这片街区的“人气”隐隐共鸣。无数细微的、温暖的生命光点在他感知中浮现,如同黑暗海面上的渔火,虽微弱,却连绵不绝。
他能感觉到,在这片“生机”之下,几股冰冷的、带着贪婪与恶意的“暗流”正在缓慢渗透,试图侵蚀这片温暖。是玉简中提到的经济手段?还是潜伏的影月教众在散播恐慌?
回到微光轩时,天色已暗。院门口悬挂的、由谢知味鼓捣出来的“长明石”散发着柔和稳定的光晕,驱散了门前的黑暗。
院内,谢知味正埋首于一堆新旧交杂的古籍和玉简中,旁边散落着写满演算过程的稿纸,他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交叉比对烈阳神朝官制与某种上古符文。
苍牙则在院角,沉默地擦拭着他那柄巨大的战斧,动作专注而富有节奏,斧刃在灯光下流转着寒芒,映照着他坚毅而略带忧色的面孔——他似乎在担心前往临渊城处理家族事务的赵红药。
新加入微光轩的几名成员——擅长追踪的瘦小斥候、精通机关炼器的憨厚匠人,也各自在岗位上忙碌着,整理情报,调试新打造的传讯罗盘。
一股混合着墨香、金属冷却液、以及厨房飘来的简单食物香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家”的气息,是他在这个冰冷世界里,亲手构筑的温暖堡垒,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他必须守护的软肋。
陆烬深吸一口气,将司主的告诫、玉简的阴冷、市集的暗流暂时压下。
他走到院中,苍牙抬头看他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谢知味从书堆里抬起乱蓬蓬的脑袋,推了推水晶磨成的眼镜:“陆头儿,你回来的正好,我有个关于‘规则扭曲’和‘情感湮灭’的新猜想,可能跟那魔神的低语有关……”
陆烬走到他身边,拿起一张稿纸,看着上面复杂晦涩的符号和推论,目光沉静。
“慢慢说,知味。”他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们,有的是时间。”
然而,他望向南方临渊城方向的目光,却深邃如夜。
红药,你那边……一切可还顺利?
这风雨前的宁静,还能持续多久?
窗外的永冻城,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在无边的寒夜与铁灰色的苍穹下,倔强地闪烁着微光。
而冰层之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