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渐起,官道早已在身后化为尘烟。
连绵的群山取代了平原,空气中的灵气虽不如天都那般被国运龙脉强行汇聚,却多了一丝未经雕琢的凛冽与纯粹。
秦渊的步伐依旧不疾不徐。
青衫在山风中微微拂动,仿佛与这苍茫天地融为一体。无论日升月落,他都未曾停歇,那枚温润的功德骨片指引着方向,坚定不移。
他身后百步。
赵灵儿咬着干裂的嘴唇,脸色苍白,气息已然紊乱。
素白的裙摆被山石与荆棘划得褴褛不堪,一双曾经只懂抚琴作画的纤手,此刻满是细密的伤口。
体内的那点修为早已耗尽,又在饥饿与疲惫的反复折磨下重新压榨出来,周而复始。
这种行走,本身就是一场残酷的修行。
她已经不再去思考前路何方,也不再奢求前方那个背影能有片刻的停留。她只是走,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脚下,跟上,便是她此刻唯一的“道”。
又行半日,前方豁然开朗。
一条大江横亘于前,江面宽逾千丈,水流湍急,奔腾不息,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江边立着一块古旧的石碑,上书三个斑驳大字——望川渡。
这里曾是通往北境的重要渡口,但此刻,渡口萧条,不见一艘渡船,只有几艘破败的渔船被掀翻在岸边,碎裂的木板散落一地。
“轰!”
就在此时,江心处猛然炸开一道冲天水柱!
水花四溅中,一声怒喝传来。
“孽畜!安敢!”
只见一名身着湛蓝长衫、手持一柄水蓝色长剑的年轻修士,正御空立于江面之上,与一头庞大的黑影激烈交锋。
那黑影形似巨鳄,体长超过十丈,通体覆盖着墨绿色的坚硬鳞甲,一双灯笼大的血色眼眸中满是暴戾。每一次甩尾,都能掀起滔天巨浪,每一次张口,都能喷出腐蚀性极强的黑色水箭。
蓝衫修士修为不弱,剑光灵动,在巨浪与水箭中辗转腾挪,剑气激射,在巨鳄的鳞甲上留下一道道白痕,却难以造成致命伤害。显然,他已陷入苦战,灵力消耗甚巨。
赵灵儿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要运转体内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丝灵力。
她虽落魄,但曾为皇室贵胄,见不得这般妖物逞凶,伤及无辜修士。
然而,她刚有动作,便感到一道平淡的目光从前方传来。
秦渊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正侧头看着她。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制止,也没有默许,只是平静地看着。
赵灵儿的心瞬间被这道目光攫住,刚提起的灵力骤然一滞。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仙师……是在让她看,让她自己选择。
是选择插手这桩与自己无关的因果,还是选择……继续走自己的路?
就在她迟疑的这一瞬间。
秦渊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淡淡地瞥了一眼江心那头正在咆哮逞凶的巨鳄。
只是一眼。
仿佛春风拂过水面,没有带起一丝涟漪。
下一刻。
“吼……?”
那头暴戾无比的巨鳄,庞大的身躯猛然僵住,掀起的巨浪都为之一顿。它那双血色的巨眼之中,疯狂与暴戾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最深处的、无法理解的……恐惧!
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天敌,看到了食物链最顶端那个不可名状的存在。
“噗通!”
一声巨响。
那庞然大物连反击都忘了,巨大的身躯猛地一扭,竟是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了浑浊的江水深处,疯狂向着下游逃窜,连一丝水花都不敢再溅起。
江面,瞬间恢复了平静。
只剩下那个蓝衫修士,手持长剑,一脸愕然地悬在半空,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他愣了半晌,才注意到岸边的秦渊与赵灵儿。
他收起长剑,身形一闪,落在了两人面前,虽心有疑虑,但还是抱拳,朗声笑道:“在下寒江派陆景,多谢二位……呃,道友出手相助?”
他有些不确定。
方才那妖兽退得太过诡异,他完全没感应到任何灵力波动。眼前这青衫男子气息内敛,深不可测,而他身后的女子,看起来却像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赵灵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秦渊神色淡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平静地吐出几个字。
“碧海剑阁,秦渊。”
他没有解释那妖兽为何退去,只是补充了一句:“路过,凑巧。”
“碧海剑阁?”
陆景闻言,眼睛一亮,脸上的戒备瞬间化为了亲近。
北境寒江派与碧海剑阁同气连枝,虽非联盟,但关系一向不错,门下弟子在外行走也多有照拂。
“原来是碧海剑阁的秦兄!”陆景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刚才那头铁甲鳄突然遁走,莫非是秦兄施展了什么震慑神魂的秘术?真是好手段!小弟佩服!”
他只当是对方用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专克水妖的秘法。
秦渊不置可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种高深莫测的态度,在陆景眼中,反倒更坐实了其“大派弟子”的身份。
陆景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见秦渊气质不凡,谈吐间虽平淡却自有章法,更是心生结交之意。
“秦兄也是一人游历至此?如今皇朝崩塌,天下大乱,北境也多有妖魔匪盗趁势而起,独自一人可不太平啊。”
他看了一眼秦渊,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个看起来像是侍女的赵灵儿,善意地提醒道。
秦渊淡淡道:“无妨。”
“哈哈,也是,以秦兄的实力,寻常宵小自然不在话下。”陆景挠了挠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热情地发出邀请:
“对了!秦兄来得正好!三日之后,在前方三百里的一处茶楼,我北境几大宗门的年轻一辈,正好有个茶话会,交流修炼心得,互通有无。届时,天剑山庄的少庄主、百花谷的仙子都会到场,秦兄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同去,也算热闹一番?”
他说着,眼中满是期待。
在他看来,这等盛会,对于任何一个有志于在北境扬名的年轻修士,都是不容错过的机会。
秦渊闻言,沉默了片刻。
他的目光,越过陆景,落在了身后那虽极力支撑,但眉宇间已难掩疲态的赵灵儿身上。
她需要休息。
也需要……看看这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也好。”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两个字,轻描淡写。
“太好了!”陆景大喜过望,连忙取出一枚刻着雪花印记的玉简,递了过去,“秦兄,这是信物,三日后午时,我们在一处茶楼门口汇合!”
他完全没有在意秦渊身后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看起来狼狈不堪的“凡人侍女”。
约定好后,陆景心情大好,抱拳告辞,化作一道蓝色剑光,冲天而起,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江边,再次只剩下秦渊与赵灵儿。
一人,一影。
秦渊收起玉简,转身,继续向北走去。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似乎比之前,慢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