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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云鹤披了件兵卒脱下的外袍,襟口掩不住锁骨处的青紫指痕。

赤足踏在冰凉的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男童们被裹在干净的棉袍里,小脸苍白,却睁着惊恐又茫然的眼睛,被李存孝身边的兵卒一一

抱上备好的软轿。

火把照出他们手腕上残留的绳痕,也照出李存孝眉间冷硬的怒意——

他一言不发,只抬手示意队伍加快脚步。

两路人马在黎明前的雾气中各奔东西。

一队带走丑闻,一队带走罪证,而王城的夜色,终于在铁蹄与火把的夹击下,裂开了第一道灰白的缝。

……

李方清负手跨过门槛,玄青披风在夜风里轻轻一掀,像一刃无声的开场。

大厅灯火通明,地砖上映出三个狼狈的影子:

孙耀阳衣襟半敞,脸上赌坊的脂粉还没擦净;

高凯旋只裹一条脏床单,赤足瑟缩;

高云鹤披了件兵卒外袍,领口的青紫指痕像蛇信子。

三人被铁索串在一处,却各自低头,不敢互看。

李方清挑眉,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这三位是……?

怎的衣冠不整就来做客?

治安总官府可不是夜宿的客栈。”

包拯趋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让厅中每个人都听见:

“回大人,高云鹤涉地下密室,迫害男童,证据已封存。”

李存孝站在灯影下,铜甲未卸,脸上怒意未消,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她根本不是人!那些孩子——”

他猛地收声,像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失控。

李方清抬手,轻轻落在李存孝肩上,掌心沉稳而有力,像按下一头暴怒的狮子。

“愤怒留给刑律,留给我们手里的刀。”

他侧首,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

“来人,把三位‘贵客’请去后院客房——

要干净屋子、热汤热饭,再各派两人看守。

记住,分开安置,不许串供,也不许亏待。

明日辰正,我要他们一个不少地出现在公堂。”

兵卒齐声应诺,铁索拖地,叮当作响。

孙耀阳抬头想说什么,被李方清一瞥,又咽了回去。

高凯旋踉跄两步,高云鹤则死死咬住下唇,血珠渗出,却不敢再哭出声。

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拖向后院。

李方清站在原地,目送那三道影子消失在回廊尽头,眸色深得像一口无波的井——

井底早已布好了刀俎,只等天亮。

夜色黏稠,灯烛在紫檀案上晕开一圈昏黄,像一滩未干的血。

李方清的声音低缓,却带着刀锋擦过石面的冷硬。

“王城夜宴,笙歌彻夜。

可你们听见的,不只是丝竹——”

他屈指轻叩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最脆的骨节上。

“男童高音清亮,被贵胄们称作‘天籁’。

天籁要长存,唯有让他们永远停在变声之前。

于是阉刀成了最好的调音师,血泊成了最好的音盒。”

李存孝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铜甲映出烛火,像一头被铁链勒住的怒兽。

“所以地窖里的孩子……”

“是活谱架,也是活祭品。”李方清接过话,语气平静得可怕。

郑寒山猛地起身,椅背撞得屏风乱晃。

“他们把童声当夜莺,把血肉当琴弦——

竟无人敢吭声?”

包拯铁面在灯火下泛着青白,嗓音沙哑:

“有人管。只是管的人,也坐在金屏后听曲。”

李方清忽地笑了,笑意不达眼底。

“公主让我看卷宗,便是要我看清——

哪些名字后面沾着孩子的血,哪些爵位下垫着未寒的骨。

她给我金符,是给我刀鞘;

给我你们,是给我刀锋。”

他抬手,指尖在灯焰上一掠,火舌舔过皮肤,发出极轻的“嗤”声,却不见他皱眉。

“今夜之后,王城再不许有‘天籁’二字,

若再有人敢用童声作乐,便让他们用自己的喉咙去唱。”

烛火猛地一跳,映出四人交叠的影子——

一个执符者,一个铁面,一个怒将,一个寒官——

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像四柄出鞘的刀,直指王城最暗的咽喉。

天色刚亮,东城治安官府外的青石街就被各色轿辇、仆从挤得水泄不通。

鎏金的车辕、织锦的帘幔、怒冲冲的管家、哭哭啼啼的仆妇,把整条巷子堵得只余一条缝。

有人高举家徽旗帜,有人干脆把轿子横在门槛前,嘈杂声像滚油里泼了水,劈啪作响。

孙耀海披着官袍,尚未系好腰带,就被门外的喧闹逼到照壁前。

他抬手示意,守门兵卒硬着头皮拔闩——

两扇黑漆大门“呀”地一开,人潮立刻涌了进来。

前头是拄着镶玉手杖的老伯爷,后面跟着穿绛纱的贵妇、摇折扇的公子,几十个仆从高举灯笼,把清晨照得比傍晚还亮。

指责声劈头盖脸砸下:

“我家孩子不过是去听个曲儿,怎就关了一夜?”

“你们孙家二爷昨儿还在赌坊押到天亮,凭什么只拿我们说事?”

“你夫人日日流连绮梦阁,怎不见你锁她回来?”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孙大人好大的官威!”

声声句句像利箭,把孙耀海逼得步步后退。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得连连作揖,官帽都险些掉地:

“诸位息怒,昨夜之事纯属误会……”

说罢,回头喝令书吏,

“快把各位小姐请出来,好生送回府上!”

不多时,十二名贵女被女卒扶出,斗篷遮面,脚步虚浮。

她们的父母或兄长一见,忙拥上前,一边心疼地搀住自家姑娘,一边回头啐道:

“孙耀海,这笔账咱们回头再算!”

人群簇拥着自家女儿,骂声、哭声、轿夫吆喝声混作一团,潮水般退去。

孙耀海站在门槛内,官袍皱成一团,额上冷汗未干,只听门槛外最后一声冷笑随风传来:

“治安官?先治治你自己家门吧!”

孙耀海枯坐在那张老红木书案后,案头堆着昨夜搜回来的折扇、耳坠、香囊——

全是那些贵女们“听曲”时遗落的私物,此刻却像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