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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楼外,夜色像一坛刚开封的烈酒,灯火与火把交织,把整条长街烧得通红。

商会的人马先到一步。十二名锦衣掌柜排成半月,胸口绣着“魏”字商徽,像一排亮银盾牌;

他们背后,更站着二十余名佩剑护卫,手臂缠着青绸——

那是魏仲达花钱养的“商勇”,平日里押货,今夜却用来堵门。

街对面,城主陆怀瑾的仪仗也逼到楼前。

十六盏鎏金灯笼高挑,照出旗牌上猩红的“陆”字。

陆怀瑾披玄狐大氅,腰悬一等伯爵的赤金符,脸色却比狐毛还冷。

他的亲兵铁甲铿锵,长戟如林,戟尖在火光里闪着冷蓝的锋芒。

“魏仲达!”

陆怀瑾的声音裹着冬夜的寒气滚过长街,

“本爵奉王命巡城,你却纵人拦我?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魏仲达掀帘而出,绛紫锦袍在风里翻飞。

他拱了拱手,笑纹里带着刀:

“城主言重。

今夜是商会私宴,只谈商事,不涉公务。

城主若硬闯,传出去倒像仗势欺商,坏了陆氏清誉。”

“商事?”

陆怀瑾嗤笑,抬手亮出一纸烫金拜帖,

“本爵也递了名帖,愿与子爵共商互市。

魏会长却教人挡在门外,是怕我抢了你们的利,还是怕李方清知道——

你们商会私下垄断城税、截留贡品?”

这话像投石入水,围观的商贾百姓顿时哗然。

商会一名掌柜立刻反唇:

“陆氏名下的‘临江货栈’上月囤盐三千石,哄抬市价,城主可敢当众对账?”

“放肆!”

陆怀瑾的亲兵统领怒喝,长戟“铿”地顿地,石板火星四溅。

魏仲达半步不退,反而朗声朝楼上拱手:

“李方清子爵!

陆城主声称要谈互市,却携兵带械而来,若真心交好,何必刀兵压阵?

商会愿开中门迎君子,却不敢迎虎狼!”

楼上窗棂“吱呀”一声推开,李方清的身影在灯火中显出。

他手执酒杯,声音不高,却压得街面一静——

“两位皆是伯爵,皆为克连贵胄。

若真为我李方清而来,不如同上楼一叙;

若只为意气之争——”

他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两拨人,淡淡补刀,

“那便恕我燕赵商队明日改道,另寻他城。”

一句话,把剑刃悬在双方脖颈。

陆怀瑾眯起眼,玄狐大氅在风中猎猎;魏仲达羽扇轻摇,笑意却僵在嘴角。

火把“噼啪”一声爆响,仿佛下一瞬就要点燃整条长街——

而李方清只是垂眸,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酒面映出灯火,像一面小小的镜子,照见所有人的贪婪、骄傲与怯意。

夜风卷着火把的残焰,映得长街半明半暗。

陆怀瑾忽地把玄狐大氅一撩,大步上前。

竟当着满街灯火“啪”地拍了拍魏仲达的肩膀,笑声洪亮得像铜锣乍响:

“哎呀魏兄!你我多年至交,怎地今夜反倒生分了?”

他一边朗声,一边用亲兵都听得见的音量补了一句,

“方才不过是闹着玩,试试你商会护卫的身手,果然没让我失望!”

魏仲达眉梢轻挑,眼底那抹刀锋般的冷意却未褪。

他顺势把羽扇一合,也笑得春风满面:

“原来城主是在考校我们,倒让在下虚惊一场。

既是玩笑,便请城主收了刀兵,免得惊扰了李子爵的雅兴。”

两句话,一来一往,像高手拆招,既给足了台阶,又把“惊扰李方清”这顶帽子反扣在陆怀瑾头上。

陆怀瑾眼角一抽,却立即挥手。

十六盏鎏金灯笼往后一撤,长戟林齐刷刷收拢,铁甲相击的铿锵声顿时消弭。

他抬头望向二楼窗棂,朗声笑道:

“子爵勿怪!

陆某与魏会长戏耍惯了,倒教诸位看笑话。

如今戏也做足,正事要紧,不如同上楼小酌,如何?”

魏仲达侧身让出一步,也朝楼上拱手:

“商会已备好清茶薄酒,恭请城主一同入座,共商互市大计。”

灯火下,两人并肩而立。

一个玄狐大氅,一个绛紫锦袍,像两匹暂时收起獠牙的狼,笑意里藏着尚未熄灭的火星。

李方清倚窗,将杯中残酒轻晃,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他低笑一声,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整条街都听得清楚——

“既是好友‘闹着玩’,那便上楼吧。

只是刀剑无眼,玩笑多了,也容易割着手。”

说罢,他转身入内。

楼梯口,早有伙计挑起珠帘,恭候三方踏入同一间灯火通明的雅室——

而帘外火把的光,仍在风里摇摇晃晃,像提醒所有人:

戏已开场,真假还未收场。

铜灯高悬,琉璃光被夜风摇碎,洒在长桌青玉般的桌面上。

随着城主陆怀瑾一声清脆的响指,铁甲亲兵鱼贯而入,脚步沉而有序——

楼内闲客被礼貌而坚决地“请”出大门,乐师、伙计、歌女也悄然退场;

顷刻之间,偌大的云锦楼只剩一桌人、一盏盏灯、和满席流光溢彩的燕赵货物。

李方清端坐主位,玄青袍角铺陈如夜色。

张仪执羽扇立于左侧,目光似笑非笑;

胡雪岩负手右侧,指尖轻敲腰间算盘,珠玉微响。

三人背后是半卷珠帘、半墙灯火,像一幅静默的屏风。

长桌以锦绣铺底,分作两列——

左侧首座魏仲达,绛紫锦袍映得鬓发如漆;

右侧首座陆怀瑾,玄狐大氅卸在臂弯,金爵赤符在灯下闪出一点血光。

其余商会掌柜、城主亲信、本地贵族依次列坐,呼吸间都带着按捺不住的灼热。

桌中央,燕赵的器物在灯火里排开一场无声的盛宴:

青白瓷罐,缠枝莲纹釉色如春湖,灯光透壁,似有水纹荡漾;

月白绸缎,叠成雪浪,一指轻推便泛起银波;

松烟墨香茶,用薄如蝉翼的瓷盏盛了,汤色澄金,热气带雨意;

还有小巧的檀木匣,匣里并排放着三枚琉璃镇纸,内嵌飞鹰纹,羽翼纤毫毕现。

“好器!”

不知谁先脱口,惊叹像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这瓷胎——比官窖还细腻!”

“这丝光——月下看简直会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