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窗外更鼓恰敲三更,灯芯“噼啪”一声,像替两人把未尽之言封缄。

扶风城的夜,风雪初霁,月色如洗。

城主卫无咎在府中偏厅设下一席小宴,只邀胡雪岩与扶风四大牙行、六大仓曹的主事。

席间不设歌姬,不置鼓乐。

唯有一炉檀香、两坛十年陈酿,便将满室气氛压得既郑重又活络。

卫无咎举杯先敬:

“诸位,今夜只谈一事——燕赵货。”

短短四字,像落下第一道锁。

胡雪岩含笑起身,将一只青白瓷罐与一匹月白绸缎置于案中央。

灯火透壁,瓷如凝脂,绸似雪浪,照得在座商贾眼底一片潮热。

“诸位皆是行家,成色自不必说。”

胡雪岩微一倾身,“我只给三个数:

一,扶风全境独家一年;

二,城主府作保,通关减税四成;

三,货到十日,若滞销,燕赵按原价收回。”

话音落地,四座先是寂静,继而嗡嗡低议。

最大的牙行掌柜杜怀玉轻叩桌面,试探道:

“胡掌柜,独家虽好,却只一年,岂非太短?”

胡雪岩不慌不忙,展开折扇,扇骨轻点绸面:

“一年期满,若扶风销得动,再续三年;若销不动——”

他微微一笑,

“我燕赵也不强人所难。”

说罢,折扇一合,发出清脆“啪”一声,像给话头按了印鉴。

卫无咎适时补刀:

“本城已下令:凡挂‘燕赵’黑旗之货,城门税、水关税一律减半。

诸位若错过今夜,明日再想签,便得去下游三镇抢残羹。”

商贾们互望一眼,眼底那点迟疑瞬间被灯火烤化。

杜怀玉率先拍案:

“好!我杜氏牙行接绸缎五百匹、瓷器三千件!”

其余三家牙行、六大仓曹相继跟进,盏茶工夫,货值便堆到三万两雪花银。

胡雪岩提笔蘸墨,将条款誊清:

“代理契一年,抽佣一成半;

首批货三日后抵北码头,由扶风仓曹统一分销;

若有窜货、压价,城主府与燕赵共执罚则。”

写完,他双手奉于卫无咎。

卫无咎抽出自己的城主小印,在朱砂处重重一按,印泥溅开,像一朵雪中红梅。

随后,四大牙行、六大仓曹依次画押,厅中一时只闻笔尖沙沙,却似金铁交鸣。

契纸落定,卫无咎举盏朗声:

“为扶风商路长青,为燕赵旗开得胜——干!”

十余只酒盏碰在一处,清音如磬,映着窗外新雪,亮得晃眼。

当夜,胡雪岩踏着月色回驿馆。

他在账簿最后一页写下:

“扶风已定,南下之路门户洞开。”

笔锋收势,墨香犹热,仿佛已听见下一座城池的更鼓,为他燕赵商队遥遥响起。

扶风的勾栏临河而建,朱栏外风灯万点,映得河水碎金浮动。

李方清带着苏小小拾阶而上,挑了二楼一处半敞的雅座。

楼下歌鼓初动,笙箫慢捻,一阕《临河月》正唱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苏小小攥着斗篷边,指尖发白,侧着身子不敢往下看。

李方清替她斟了半杯温热的槐花蜜,笑问:

“第一次来?”

“嗯……”

少女声音细若蚊蚋,

“主公,他们唱的词儿,有些……太艳了。”

楼下恰好一句“罗带轻分,香囊暗解”,被歌者拖得百转千回,苏小小耳根瞬间烧得比灯还红。

李方清把蜜盏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像哄孩子,又像在点一盏灯:

“所以才要你这样的行家来改一改风气。”

“我?”

苏小小怔住。

“是啊。”

李方清以箸击盏,合着拍子低声道,

“你既能调香,又懂音律。

同样的曲子,把词换成‘稻花香里说丰年’,把舞换成‘击壤而歌’,不就雅了吗?

百姓要的是热闹,可热闹未必非得艳俗。

你给他们新的词牌、新的舞步,慢慢就把旧的刻板冲淡了。”

苏小小抬眼,看见楼下灯火映在他眸子里,像两条安静的星河。

她忽然想起那年在胭脂铺里,他也说过“路在你脚下,不在别人嘴里”。

“那我……试试。”

她小声应,指尖在桌沿悄悄打着拍子,心里的鼓点却比方才楼下那面檀板更明快。

李方清笑着举杯,与她轻轻一碰:

“为将来扶风的第一场《燕赵风》——先干为敬。”

蜜水微甜,歌声渐远。

灯火深处,少女眼里的羞怯慢慢化成了跃跃欲试的光。

夜风带着河水的凉意,从朱窗缝隙里悄悄溜进来,卷得烛火轻晃。

李方清倚栏而坐,目光掠过楼下最后一声锣鼓,像掠过一段旧梦。

他忽而开口,声音低得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

“小小,将来咱们的曲子,可以唱得堂堂正正。”

“唱少年慕艾,就亮亮堂堂告诉姑娘:

‘我心悦你’,不必借什么鸳鸯蝴蝶遮掩;”

“唱父母之恩,便把跪乳反哺唱得滚烫,让听的人想立刻回家,替爹捶背、替娘梳头;”

“唱朋友刎颈,也无需再用江湖夜雨去藏,只一句‘我在’,比千杯浊酒更烈。”

他说着,指尖在窗棂上无声地打拍子,像在试一段尚未写就的旋律。

苏小小抱着膝盖坐在旁边,似懂非懂地点头。

灯火在她睫毛上碎成细星,一闪一闪,像把李方清的话一颗颗种进瞳仁里。

“嗯……”

她轻轻应声,声音还稚嫩,却带着悄悄的向往,

“那到时候,我给他们写调子。”

李方清侧过脸,朝她一笑,笑意像春夜第一朵不请自来的花。

“好,”

他低声应,

“等你写好了,我第一个击鼓为你和声。”

胡雪岩先一步踏上楼板,身后张仪几乎是被他半拖半拽上来的——

青衫皱了,发冠也歪了,额上全是汗。

一近桌,张仪顾不得行礼,抄起李方清面前的茶杯,仰头便灌。

“嗳——”

李方清失笑,抬手在他肩背拍了两下,

“慢点,别呛着。”

苏小小会意,捧壶续水,手腕一抬,细线般的茶汤又斟满七分。

张仪一抹嘴,长吐一口酒气:

“主公,您是不知道临河那帮粮商、牙行、仓曹……一个个都是水缸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