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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薄金,檐角的风铃犹带夜露。

燕赵镇署正堂的门扉半掩。

一缕青烟自兽炉嘴中袅袅升起,像是给静谧的早晨添了一缕柔软的绸带。

内侍高和手捧拂尘,笑呵呵地跨过门槛,拂尘银丝在晨曦里闪出细碎的光。

他一身绛紫蟒衣,腰束玉带,足蹬软底云履,一步三摇,声音却像掺了蜜:

“李大人,咱家这趟来,您心里想必已有数。”

李方清正襟危坐,玄青长袍的下摆铺陈如一方静水。

他抬手示意奉茶,指尖在青瓷盏沿轻轻一叩,声音温润却不失分寸:

“圣意渊深,方清不敢妄测。

还请公公明示。”

高和眯着眼,似乎很满意他的恭谨,拂尘一甩,搭在臂弯,慢条斯理地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咱家就直说了——王上口谕:

请李大人即日整束行装,护送克连王子入京。

务必‘毫发无伤、平安抵阙’。”

李方清唇角微扬,笑意却只在表层:

“臣自当遵旨。王子殿下金枝玉叶,原也不是来燕赵颐养天年的。”

高和点头,眼角堆起的褶子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既如此,李大人可否将王子请至正堂?

咱家奉王命,需当面验看,才好回宫复命。”

话音未落,李方清已微微侧身。

目光掠过窗外那株老槐,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在他脸上跳动。

他拱手,声音和缓却不容置疑:

“公公恕罪。王子虽为贵国质子,亦是一国储君。

若令其移步至此,恐伤体面。

依礼,该是我们亲赴行馆拜谒,方显我朝待客之诚。”

高和的笑意倏地收了几分,像被冷风掠过的湖面,浮起一层细碎的冰碴。

他拂尘柄在掌心一转,发出极轻的“嗒”一声,语调却仍旧拖得悠长:

“李大人,您这话咱家可就不爱听了。

质子便是质子,纵有王子之衔,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若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他轻嗤一声,尾音像针尖划过瓷器,

“将来入了王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李方清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锐光。

他指腹在茶盏边缘缓缓摩挲,似在斟酌词句,片刻后才抬眼。

语气愈发温雅,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定:

“公公明鉴。

王子年少气盛,若在此刻折了他的颜面,路上纵有千般护卫,也难保他心中无怨。

届时万一闹起性子,耽搁行程事小,若伤了和气——

王上那里,你我都不好交代。”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起身拱手,袍袖荡起一道沉稳的弧度:

“还请公公移步行馆。

一应仪仗,方清即刻安排。

既全了礼数,也免了后患。”

高和盯了他片刻,眼底那点不悦终究被拂尘一扬而散。

他“哼”地笑了一声,像是把不满咽进喉咙,又混着茶香吐了出来:

“也罢,咱家就卖李大人这个面子。

只是——”

他忽然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近乎耳语,

“王上可没多少耐性。

李大人,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方清含笑垂眸,声音轻得像窗外飘落的一片槐叶:

“方清谨记。”

高和甩袖转身,绛紫蟒衣在门槛处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待那脚步声远去,李方清才缓缓直起身,望向堂外渐盛的天光。

风铃叮当,像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来人,备仪仗,去行馆。”

侍卫长先一步跨入偏厅,甲叶在晨光中发出极轻的“嚓”一声。

他单膝点地,声音压得不高,却足以让厅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晰:

“殿下,燕赵领主李方清大人携齐拉王宫高公公求见。”

榻上,叶连正倚着扶手翻一卷兵书。

闻言,他指腹在书脊上停了一瞬,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凉意。

随即又归于少年人惯有的懒散笑意。

他“嗯”了一声,将书随手掷回案几。

锦袍上的银狼暗纹随动作微微起伏,像湖面被风揉皱的月影。

“请。”

短短一字,却带着王室自幼养出的从容。

侍卫长起身,靴跟并拢,转身朝门外抬手示意。

叶连随之起身。

他先理了理衣襟——墨色织金外袍。

襟口与袖口皆以极细的银线锁边。

腰间玉带嵌一颗拇指大的墨翠,冷光流转。

随后,他垂手抚平袖口最后一道褶痕,步伐不疾不徐,行至门槛处恰好停住。

檐外天光斜照,在他肩头落下一层柔和的薄金,仿佛替他披上一层无声的冕旒。

门被侍卫自外推开。

李方清与内侍高和一前一后踏入。

李方清仍着玄青长袍,只在腰际佩一方鎏金小印,行走间袍角如沉水静流;

高和则微躬身,绛紫蟒衣映着门外的光,像是阶前盛开的紫藤花。

两人几乎同时止步,距门槛三步之遥,拱手行礼——

李方清声音温雅,却带着武将特有的清朗:

“燕赵领主李方清,参见克连殿下。”

高和拂尘轻搭臂弯,腰弯得恰到好处,尖细的嗓音被笑意裹得圆润:

“老奴高和,奉王命问安。

殿下远路辛苦,王上与王后俱甚挂念。”

叶连微抬下颌,目光先落在李方清身上,继而掠过一旁躬身的高和。

少年唇角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晨起未散的薄雾,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倨傲。

他侧身让出半步,掌心向内,朝厅中客座一引:

“二位远道而来,不必多礼。厅内叙话。”

声音不高,却自有金石清越。

阳光穿过窗棂,在他睫毛尖跳出一粒碎金,映得那双灰蓝的眸子愈发深不可测。

内侍高和拂尘一挽,眼角堆起细纹,笑得像抹了蜜:

“早听闻克连王室出美人,今日一见,殿下果真是雪岭上的苍鹰,连这晨光都被您衬得黯了几分。”

叶连垂睫,指尖在墨翠玉带上轻轻一叩,声音温软得像春雪初融:

“公公谬赞。贵国的皇子公主们才是琼林玉树,我不过荒原一匹野马,怎敢并提。”

高和眯眼,笑意更深,却掺了丝凉气。

他微微躬身,语调拖得极长,仿佛每个字都在温水里浸过,却藏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