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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胡掌柜一句话,小人水里火里不眨眼。”

胡雪岩被这阵势闹得耳根微热,拱手连称“不敢”,又朝乔三爷作了个半揖:

“城主厚爱,雪岩心领。

前日乔三爷已多方周全,替我省了不少麻烦。”

渭垣城主听了,顺手在乔三爷肩头拍了两巴掌,巴掌落得响,话里却带着笑:

“你小子倒会办事,能让胡掌柜当众夸你,算给咱渭垣长脸。

回头到账房领十两赏银。”

乔三爷忙不迭哈腰,嘴里一串“应该的、应该的”。

抬眼时,朝胡雪岩悄悄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那目光里,既有如释重负,也有“日后多多关照”的讨巧。

胡雪岩含笑微微颔首,灯火映在他眸底,像一潭静水,收了这份人情,却未起波澜。

李方清朗声一笑,环视四座:

“今日与三位城主订下千万之数,李某做东,请诸位尝一尝渭垣最好的酒菜。”

渭垣城主忙不迭抬手,袖子带得案上杯盏轻晃:

“诶——到我地面上,哪能让远客破费?

诸位给我脸面,这东道我包定了!”

东垣城主侧身拦了一句:

“我东垣别业就在城南,厨子昔年御膳出身,还是让我——”

南岘城主也笑着插话:

“我水驿里新请的江南刀工师傅,河鲜做得一绝,诸公若去,省得再跑城里一趟。”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声浪此起彼伏。

高公公轻咳一声,拂尘往案上一搭,细声却压住了众声:

“吵来吵去,反坏了兴致。

既是本地,自然该由渭垣城主尽地主之谊,方合礼数。”

话音落下,其余两位城主只得拱手作罢。

渭垣城主笑得眼角开花,连声应道:

“公公明鉴!

诸位就瞧好吧,今夜准让大家乘兴而归。”

可转过身,他眼底却掠过一丝阴霾,暗里咬牙:

死老太监,仗着王差身份,一句话便把老子推出去当冤大头——

明日账房翻开,还不知要割多少肉!

回廊幽暗,灯影在青砖地上拖出长长的人影。

前头众人已踏出月洞门,笑声与靴声混杂着渐去渐远。

乔三爷却猫着腰,碎步追上,压低嗓子连唤:

“胡大掌柜——留步,留步。”

胡雪岩闻声回首,先朝李方清递了个眼色。

李方清微微颔首,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领着其余人继续前行。

胡雪岩便侧身靠在廊柱下,夜风掀起他青衫下摆,像一面柔软的旗。

乔三爷凑到跟前,先做了个揖。

几乎把腰折到九十度,才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两只鼓囊囊的织金钱袋,递到胡雪岩手里。

声音压得极低:

“前几日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您是燕赵首府的台柱子。

这点小意思,您务必笑纳。”

胡雪岩入手一掂,眉梢轻挑——

袋上的暗纹赫然正是自己前两日塞给乔三爷的原物。

他笑着摇头,把钱袋往回推:

“乔三爷,送出去的银子,泼出去的水,我胡某人可没有往回收的习惯。”

“哎哟,您可折煞我了!”

乔三爷急得直摆手,硬把钱袋又塞进胡雪岩掌心,

“您先瞧瞧里头再说!

这点小东西,权当我给您压惊赔罪。”

胡雪岩见他神情恳切,便解开袋口一线,灯影下金光闪动——

竟满满当当装着簇新的齐拉金币,一面雕雄狮,一面镌麦穗。

成色足、分量沉,比他那两袋银币足足翻了几倍。

乔三爷觍着脸笑,眼角挤出细密的褶子:

“胡爷,您要是看得起我,往后在这渭垣城里就叫我一声‘三哥’,我便算有了天大的面子。

脚行、仓栈、马号,您要哪处,言语一声,我乔三立马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胡雪岩指腹摩挲着金币边缘,沉吟片刻。

忽而朗声一笑,把钱袋利落收入袖中。

抬手拍了拍乔三爷的肩膀:

“既如此,三哥——小弟初来乍到,日后少不得叨扰。”

乔三爷闻言,浑身骨头都轻了三分,忙不迭哈腰:

“哪里哪里,能给您跑前跑后,是我的福气!”

廊外夜风吹得灯笼晃荡,灯影在两人身上忽明忽暗。

胡雪岩将袖中金袋妥帖收好,心里已拨起了另一盘珠——

今日这一声“三哥”,换得的不仅是金币,更是渭垣城暗地里的钥匙。

酒楼名唤“望河台”,三层木构,背倚渭水,前门正对官道。

灰瓦檐口新刷了桐油,在夕阳下泛起温润的乌光;

门额上悬着一块紫檀匾额,笔力遒劲的“望河台”三字已被风雨磨得略显圆润。

楼体用青砖夹木柱砌成,墙角嵌着一排排暗红色的砂岩。

既为加固,也显出一点粗朴的装饰心思。

一层大厅宽敞,地面铺着刷了桐油的杉木板,踏上去吱呀作响。

梁上悬了几盏六面玻璃灯,灯壁镶着褪色的剪纸花鸟。

烛光透过纸缝,在桌面投下斑驳的影。

桌椅都是本城老木作打制,用的是槐木,木纹粗犷,却打磨得油亮。

窗边垂着青竹帘,半卷半放,河风一吹,帘影与灯影交错,像一幅流动的水墨。

二楼、三楼是隔开的雅间,以屏风与竹帘区分。

屏心绘着渭水秋涨、驿马行旅的旧图,颜色有些剥落,却添了几分古意。

——这便是渭垣城里最排场的酒楼。

虽比不得王城朱甍碧瓦,却自有一股临江凭栏、观潮赏月的潇洒。

高公公负手跨过门槛,金丝皂靴在地板上蹭了蹭。

抬眼扫过梁间旧灯、墙面斑驳,唇角一挑,似笑非笑地打趣:

“城主呀,往后可得跟着燕赵商队多挣点银子。

有了李爵爷扶持,您这望河台……也该换琉璃瓦、点琉璃灯了。

到时候,咱家再来,也能开开眼。”

渭垣城主面上堆笑,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只能拱手应和:

“公公说得是。

日后还得多仰仗燕赵领地的提携,方有进步。”

李方清听出话锋,却只做和煦一笑,接道:

“城主言重了。

如今天下太平,渭垣又扼南北咽喉,占尽天时、地利。

如今再添‘人和’——三城同心,商路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