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白洛恒正提笔在一份关于江南赋税的奏折上批注,笔尖刚落在“减免三成”四个字上,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内侍连滚带爬地闯进来,脸色发白:“陛下!齐……齐王殿下的乳母,在殿外求见,说是有急事!”
“齐王?”白洛恒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眉头瞬间蹙起。
他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个幼子,自裴嫣病倒后,他的心绪全被朝堂与长恒宫牵扯,对齐王府的关注,早已稀薄得像一层纸。
这孩子出生时便不太平,从宫外的道馆请回来的术士,说他命格带煞,恐为家国招灾。
那时他只当是无稽之谈,亲手为他取名“白远”,盼他日后能有容天下的胸襟,还破例封了齐王,赐了府邸,就是想堵住那些流言蜚语。
可谁曾想,自他出生后,关中大旱、江南水患接踵而至,裴嫣也缠绵病榻……桩桩件件,竟像是在应那术士的话。
朝堂上已有流言,说这孩子是灾星降世,连裴然都私下劝过他,让他将白远迁出宫城,以安天意。
他那时只斥了句“荒唐”,可心底深处,却难免蒙上一层阴影。
“让她进来。”白洛恒放下朱笔,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沉郁的疲惫。
乳母很快被带了进来,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平日里谨小慎微,此刻却衣衫凌乱,发髻松散,一进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带着哭腔喊道:“陛下!奴婢有罪!求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白洛恒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肩膀上。
乳母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眶红肿:“回陛下……三日前,殿下便不肯喝奶,喂进去便吐出来,奴婢只当是殿下闹脾气,没敢声张……直到今早,奴婢才发现,殿下浑身滚烫,像是着了火一般!”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恐:“奴婢急得不行,让人去请太医,可……可太医院的人说,都在长恒宫伺候皇后娘娘,实在抽不开身,连个学徒都不肯派来!奴婢没办法了,只能斗胆来求陛下,求陛下救救殿下!求陛下恕奴婢失职之罪!”
“浑身滚烫?”
白洛恒猛地站起身:“太医呢?为何不请太医?”
“请了!真的请了!”
乳母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可他们说,皇后娘娘那边离不开人,让奴婢先找点退烧药给殿下试试……可殿下才刚满月啊,哪禁得住这么烧?”
白洛恒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寒意从眼底蔓延开来。
他知道长恒宫的太医紧张,却没想到竟紧张到连皇子都无人照料的地步。是他的疏忽,是他这些日子只顾着裴嫣与朝政,竟忘了这宫里还有一个需要他护着的孩子。
他想起白远出生时的模样,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攥着他的手指,那点微弱的力气,却像是攥着他的心。
他上一次去看他,还是七日前,那时孩子还咯咯地笑,会用小手抓他的胡须……不过七日,竟病成这样。
“糊涂!”
白洛恒低斥了一句,不知是在骂乳母,还是在骂自己:“备驾!去齐王府!”
他转身往外走,至于那份还未批改完的江南奏折,他却未曾回头看一眼。
齐王府离长生殿不远,坐落在宫城西侧,是座精致的院子,刚走到院门口,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哭声不似寻常婴儿的哭闹,而是带着一种濒死的凄厉,一声声,像锥子般扎进人的心里。
“陛下驾到!”内侍的唱喏声刚落,院里的婢女们慌忙跪倒一片,个个面带惶恐。
白洛恒大步走进正屋,只见几个婢女围着一张小床,手忙脚乱地用湿帕子给孩子擦脸,可襁褓里的婴儿依旧哭得声嘶力竭,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泛着青紫,小小的身子蜷缩着,每哭一声,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都起来吧!”白洛恒快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白远的额头,可指尖刚要碰到,那孩子却像是受了惊吓,哭得更凶了,小手小脚胡乱蹬着,像是在抗拒什么。
“陛下……”
乳母跟进来,见此情景,哭得更厉害了:“殿下烧得厉害,连奴婢都认不得了……”
白洛恒的指尖悬在半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这是他的儿子,是他与裴嫣的骨肉,可他却连他生病都不知道,连他哭成这样都没能及时赶来。
“去!把太医院院判给朕叫来!”
白洛恒对着门外吼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告诉他,半个时辰内不到,朕摘了他的顶戴花翎!”
“是!奴婢这就去!”内侍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白洛恒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些:“远儿,是父皇……别怕,父皇来了。”
他轻轻握住白远滚烫的小手,那小手却依旧在挣扎,哭声虽弱了些,却依旧带着浓浓的不安。
白洛恒看着他通红的小脸,忽然想起裴嫣刚生下白远时,躺在病榻上,笑着说:“这孩子眉眼像你,脾气却像我,以后定是个执拗的。”
那时的裴嫣,脸色虽苍白,却带着初为人母的温柔,眼中的光比星辰还亮。
可如今,她躺在长恒宫,生死未卜,他们的孩子又病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