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核心那幽蓝的光芒，此刻在阿灼眼中不再是神秘的知识源泉，而是映照出即将来临的、无法估量的风暴的预兆。凯拉给出的“七分钟”倒计时，如同冰冷的绞索，正在一分一秒地收紧。全域广播一旦开启，真相如同出膛的子弹，将再无回头之路。它所引发的混乱、愤怒、恐慌乃至暴力冲突，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必然结果。
单凭他一个人，或者再加上一个远在实验室的凯拉，绝无可能应对广播之后那排山倒海般的连锁反应。他们需要力量，需要更多的手，需要更多颗被真相点燃、愿意为改变而战的心。
时间紧迫，危机四伏。巴顿的部队虽然暂时退守警戒线外，但如同蛰伏的猛兽，随时可能再次扑来。沃伦所长的“有限时间”更像是一把悬顶之剑，无人知晓其容忍的底线在哪里。委员会的眼睛，或许正通过无数隐藏的监控探头，冰冷地注视着一切。
不能再犹豫了。
阿灼强忍着脑海中信息过载的余痛和身体的重伤虚脱，目光扫过“守护者”AI提供的、依旧在缓缓流淌的数据界面。他迅速锁定了一个功能模块——一个并非用于控制，而是用于监控庇护所内部低频段、高加密等级的维护人员通讯网络的接口。这是“摇篮”系统庞大感知能力的一小部分，原本用于确保基础设施运转，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凯拉，”阿灼的声音通过加密通讯器传出，沙哑却异常冷静，“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在我准备广播内容的同时。”
“什么事？时间不多了！”凯拉的声音依旧紧绷，背景是疯狂敲击代码的声响。
“给我开通一条临时的、绝对隐蔽的通讯链路，不需要语音，只需要极低带宽的文字数据流，连接几个特定的个人终端。地址我报给你。”阿灼语速极快，“能办到吗？”
“……可以！”凯拉只犹豫了一瞬，“利用‘摇篮’对内部网络的底层访问权限，我可以制造几个极其短暂的、伪装成系统自检信号的通讯脉冲！但每次连接只能持续十秒左右，否则会被网络监控察觉！你要联系谁？”
“几个人……我相信的人。”阿灼眼中闪过几张面孔。他迅速报出了几个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终端识别码。这些号码，属于那些在他最初能力失控被囚禁时，曾流露出些许同情而非纯粹恐惧的技术员；属于那些在“心脏”核心区，亲眼见证他创造奇迹后、眼中燃起希望而非嫉妒的工程师；属于那个在管道区事故中被他救下、苏醒后对他充满感激的少年小杰，以及一两位在生活区底层工人中颇有威望、因公正和勇气而受到尊敬的老工人代表。
他选择的不是军队，不是强大的战士，而是散布在不同岗位、拥有不同技能、却可能对现状不满、心中仍存良知的种子。
“链路已临时开通！加密模式：‘幽灵’协议！十秒倒计时开始！”凯拉立刻回应。
阿灼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神凝聚。他没有时间详细解释，更没有时间说服。他必须用最简短、最震撼的语言，投下第一块巨石，试探水深，并寄望于能激起应有的波澜。
他的手指在虚拟界面上飞快移动，将第一条信息发送给了那位在“心脏”核心区曾协助过他、名叫莉娜的年轻技术员：
【莉娜，我是阿灼。‘生命维持系统’是谎言。我们在被抽取生命能量滋养‘摇篮’。能源危机是人为的。信任我，做好准备，风暴将至。】
十秒一到，链路瞬间切断。
没有回复。没有任何信号传回。
阿灼的心微微一沉，但来不及失望，立刻报出第二个识别码。
“下一个！老陈，维修部三组组长！”
“链路开通！十秒！”
阿灼再次输入，言辞更加直接：
【陈师傅，我是管道区的阿灼。上面的老爷们把我们当电池用，吸我们的命保他们的‘宝藏’。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叫上信得过的弟兄，护着点身边的人，可能要乱。】
再次切断。依旧沉默。
第三个，第四个……
每一条信息都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短暂开通，发送寥寥数语揭示部分真相和警告，然后迅速消失，不留痕迹。每一次发送，阿灼的心都高悬着。他不知道接收者会是何种反应。是认为他疯了？是恐惧地立刻上报？还是……？
时间过去三分钟。他已经发送了七条信息。全部石沉大海。
冷汗沿着他的额角滑落。难道他判断错了？难道在绝对的恐惧和秩序压制下，早已没有人敢相信真相，甚至不敢产生怀疑？
就在他几乎要陷入绝望之际——
嘀。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反馈信号，通过凯拉中转，传了回来。
来自第一个联系人，技术员莉娜。
只有一个字，却仿佛带着千斤重量：
【？】
一个问号。不是拒绝，不是举报，而是……询问和确认！
阿灼的心脏猛地一跳！有回应！
他立刻让凯拉再次短暂开通指向莉娜的链路，飞速发送：
【真相残酷，但千真万确。看接下来的全域广播。保护好自己，必要时，帮助其他人。】
几乎在链路切断的同时，又一个信号反馈回来！这次是两个字：
【明白。】
紧接着，仿佛是连锁反应，第二个、第三个微弱的反馈信号相继传来！
老陈回复了一个简短的【操！算我一个！】
另一位工程师回复了【已看到异常数据，一直怀疑！等你信号！】
甚至连少年小杰也回复了一个颤抖却坚定的【阿灼哥，我信你！我去告诉工友们！】
虽然并非所有人都回复，回复的人也只是极少数，但这已经足够了！如同在无尽的黑暗冰原上，看到了远方零星却坚定的篝火被点燃！
他们相信了！或者说，他们心中的怀疑和怒火，被他的信息彻底点燃了！
“阿灼！有动静！”凯拉的声音突然紧张地插了进来，“网络监控检测到异常低频数据流波动，虽然还没锁定我们，但巴顿的技术小组似乎开始加强扫描了！不能再发送了！”
阿灼立刻停止了大规模发送。种子已经播下，不能再冒险暴露。
但就在这时，一条来自凯拉的、意想不到的通讯请求接了进来，频道极其隐秘。
“阿灼？”一个压抑着巨大震惊和颤抖的、阿灼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之前在主控室质疑过他、后来又被他的能力折服的那位资深工程师卡姆！“你……你刚才发送的信息……是真的？！‘生命维持系统’……能量抽取……这都是真的？！”
阿灼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凯拉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将信息也传递给了这位在技术团队中颇有威望、且同样对能源困境深感无力的老工程师！
“千真万确，卡姆工程师。”阿灼沉声回答，“‘摇篮’的记录，‘方舟’的指令，都证实了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在被牺牲。”
通讯那头陷入了长达数秒的死寂，只能听到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最终，卡姆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能源损耗模型不对……我一直怀疑……他们竟然……竟然……”他深吸一口气，“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广播之后，混乱可能瞬间爆发。”阿灼快速说道，“巴顿的安保部队可能会进行暴力镇压。我们需要尽可能保护平民，维持最低限度的秩序，防止大规模踩踏和自相残杀。技术团队的人，能否想办法干扰或延缓安保部队的通讯和调动？”
“……安保系统的部分后勤调度模块……我有权限……”卡姆的声音变得极其冷静，带着技术专家特有的精准和狠厉，“我知道几个关键的通讯中继节点可以‘意外’过载……还能制造一些门禁系统的‘故障’……给我五分钟！”
“拜托了！”阿灼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希望。卡姆的加入，意义重大！
通讯刚断，又一个紧急通讯请求插入，来自老陈：
“阿灼！生活d区这边已经开始骚动了！有人抢粮，安保队已经在往这边调！我们几个老伙计抄了点家伙，堵了几个路口，暂时没打起来，但撑不了多久！你那边到底啥时候开始？！”
“很快！”阿灼咬牙道，“尽量别硬拼，拖延时间，保护老弱！广播一开始，真相大白，很多人会站到我们这边！”
“妈的！知道了！撑到你发声！”
力量，正在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悄然汇聚。技术员、工程师、维修工、普通居民……星星之火，开始燎原。
阿灼看向“守护者”AI提供的监控画面，生活区的几个区域已经开始出现混乱的苗头，安保部队的调动明显加快。沃伦的主控室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通讯频率急剧增加。
风暴来临前的压抑，已经达到了顶点。
凯拉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最后的决绝：“广播信号注入程序准备就绪！‘心脏’功率波动即将开始！倒计时……三十秒！”
阿灼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为他点燃的、散布在各处的微弱却坚定的光点。
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意志聚焦，面对那即将连通整个庇护所的麦克风，沉声道：
“开始。”
集结已完成。
真相，即将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