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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大明老六寒门书生开局死谏朱元璋 > 第107章 陛辞听训,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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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陛辞听训,如履薄冰

晨光熹微,林霄起身,换上了一身半旧、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官袍——这是他能找到的最能体现“落魄”与“寒微”的服饰。他仔细刮净面颊,却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带着几分旅途劳顿的憔悴和睡眠不足的晦暗。对镜自览,镜中人眼神恭顺中带着一丝难以消散的惊惧,面色微白,唇色浅淡,正是一个即将远窜蛮荒、前途未卜的贬官该有的模样。他满意地点点头。

辰时未到,林霄已肃立在宫门外等候。春寒依旧料峭,晨风吹拂着他单薄的官袍,带来阵阵寒意,这更让他看起来有些瑟缩。宫门开启,在太监的引导下,他沉默地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宫阙重重,飞檐斗拱在晨光中勾勒出威严而压抑的轮廓。白幡虽已大部撤去,但空气中似乎仍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纸钱和香烛的气息,那是太子薨逝留下的最后痕迹,也提醒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此刻的帝王,心硬如铁。

武英殿西暖阁。此地较文华殿更为私密,也更为压抑。当林霄被内侍引入时,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淡淡药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对权力核心的威压气息,扑面而来。

朱元璋并未端坐在巨大的御案之后。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形似乎比月前在文华殿时更显瘦削了些,正背对着殿门,站在一扇巨大的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初绽的新绿。阳光透过窗棂,在他周围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却丝毫无法驱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孤寂与寒冷。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钺,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垂手侍立在角落的阴影里。

“微臣林霄,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林霄趋行至御前数丈远,便依照礼仪,一丝不苟地行三跪九叩大礼。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地面,发出清晰的轻响。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朱元璋似乎极其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压力,仿佛无形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林霄伏在地上,心如擂鼓,但身体却保持着绝对的静止,连衣袍的褶皱都未曾乱动分毫。

良久,朱元璋才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立刻让林霄起身,而是踱着缓慢而沉重的步子,走到御案前。那双深陷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眸,落在林霄卑微伏地的背影上,目光冰冷地扫视着,仿佛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林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微臣在。”林霄立刻应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

“抬起头来。”命令简洁而直接。

林霄依言抬头,但目光依旧谦卑地低垂着,不敢与皇帝对视,只停留在对方袍服下摆的龙纹刺绣上。

朱元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那身旧袍、憔悴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朕,准了你所请。琼州崖州,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来了。第一个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林霄深吸一口气,用早已准备好的、带着惶恐与认命的语气回答:“回陛下,微臣……微臣知道。琼州悬居海外,瘴疠横行,黎蛮杂处,乃……乃历朝贬谪罪臣之地。”他刻意强调了“罪臣之地”,将自己与之绑定。

“哦?既然知道是这等凶险去处,为何还要自请前往?”朱元璋的声音提高了一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可是觉得,朕如今刻薄寡恩,这京城,容不下你了?”

此话与当日在文华殿如出一辙,甚至更为直接尖锐!林霄心头一紧,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立刻以头触地,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切:“陛下明鉴!微臣万万不敢作此想!陛下对微臣天高地厚之恩,擢于微末,侍读翰林,此恩虽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微臣恳请南渡,绝非心存怨望,实乃……实乃深自反省,惊惧交加之故!”

他略微抬起头,让皇帝能看到他脸上真诚的恐惧:“近日以来,微臣夜不能寐,扪心自问,才疏学浅,德不配位,窃居清要,常恐陨越,有负圣恩。尤其……尤其太子殿下薨逝,陛下哀痛,朝廷震荡,微臣每见同僚获遣,便心惊胆战,深感才具不足,若久留中枢,非但不能为陛下分忧,反恐因愚钝而致祸,徒惹非议,玷污圣听!微臣……微臣实在是怕了!”

他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带着哽咽:“微臣愚钝,唯知忠君事主,然资质有限,唯有觅一偏远之地,竭尽驽钝,或可于边陲微末之事上,略尽犬马之劳,以赎前愆,以报陛下隆恩于万一。此心天地可鉴,绝无半字虚言!琼州虽远虽险,然亦是王土,微臣愿以此残躯,为陛下、为皇太孙永镇南疆海角,但有一息尚存,绝无二心!”

这一番话,林霄说得涕泗横流,将一个小人物在滔天权力面前的恐惧、自保、以及最后那点试图在绝境中表忠的复杂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怕”,将“避祸”的私心赤裸裸地摊开,反而将“忠君”包装成这私心之下一种卑微的、无奈的选择。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朱元璋的目光依旧冰冷地审视着伏在地上的林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能看出林霄的恐惧不是假的,那份憔悴和瑟缩也非全然伪装。这番说辞,逻辑是自洽的——一个聪明人,在见到身边那么多人倒下后,选择急流勇退,保全性命,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人性。而将退避与“为皇太孙镇守南疆”联系起来,更是巧妙地迎合了他此刻最深的心事。

是演戏,还是真心?朱元璋心中冷笑,他从不完全相信任何臣子。但至少,林霄这番表演是合格的,态度是“正确”的。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正确”——承认皇权的绝对权威,承认新皇孙继承的合法性,并主动为这种合法性让路甚至效劳。

“怕了……”朱元璋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中听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知道怕,是好事。这世上,就怕那些不知道怕的蠢货。”

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朕听闻,你之前在翰林院,对前元的北疆舆图、兵备甚为留意?”

林霄心中猛地一咯噔!果然来了!李御史提到的密告,终究还是传到了皇帝耳中,并且在此刻被当作试探的利器掷出!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但头脑却异常清醒,这是最危险的关口,回答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他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极度惊愕和冤屈的神情,声音都变了调:“陛下!此……此乃诬陷!绝无此事!微臣奉命编纂《大典》,涉猎前元档案,所关注者,皆为农桑、水利、钱谷、典章制度等民生国计之资料,于北疆兵备舆图等军国重务,从不敢有丝毫逾越!此定是有人嫉恨微臣,行此构陷之举!微臣愿与告发者对质,以明清白!陛下圣明烛照,万望为微臣做主啊!” 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与金砖相碰,发出沉闷的响声,显是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朱元璋冷冷地看着他表演,不置可否。他当然不会去搞什么对质,那密告是真是假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霄此刻的反应。这种急于辩白、甚至带着几分被冤枉的愤怒和恐惧的反应,是符合一个被戳中痛处的官员形象的。若是林霄此刻镇定自若,或者回答得滴水不漏,反而可疑。

“朕不过随口一问,何必如此惊慌。”朱元璋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似乎是不经意地揭过了此事,“起来回话吧。”

“谢……谢陛下。”林霄似乎惊魂未定,颤巍巍地站起身,依旧躬身低头,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朱元璋踱回窗边,望着窗外,半晌,才缓缓道:“琼州,虽远在南溟,然亦是大明海疆门户。崖州更是直面南洋,黎情复杂,海寇亦不时侵扰。朕让你去那里,不是让你去享清福的。你既自请前往,便需实心任事。抚黎民,劝农桑,兴教化,靖海波。若能在彼处有所作为,使朝廷南顾无忧,亦不失为一番功业。”

这话,算是为这次陛辞定下了基调。既是警告,也是给了微不足道的一丝期望。

“微臣谨遵陛下教诲!”林霄连忙躬身应道,“微臣必竭尽驽钝,安抚黎汉,发展生产,严守海防,绝不敢有负陛下重托!必使崖州成为陛下南疆之坚实壁垒,皇太孙江山之稳固一角!”

“嗯。”朱元璋淡淡应了一声,终于转回身,目光再次落在林霄身上,那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官袍,直视其内心最深处,“记住你今日之言。朕,不喜欢反复无常之人。去吧,好自为之。”

“微臣……告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林霄如蒙大赦,再次行了大礼,然后低着头,躬着身,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倒退着,直到退出西暖阁的门槛,才敢稍稍直起身。

走出武英殿,午时的阳光有些刺眼。林霄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春风吹过,带来一阵寒意,他却恍若未觉。

刚才那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陛辞,其凶险与煎熬,堪比一场酷刑。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去应对朱元璋那看似随意、实则句句诛心的试探。

万幸,他撑过来了。

朱元璋最后那句“好自为之”,与其说是叮嘱,不如说是一道烙印深刻的警告。这意味着,皇帝暂时认可了他的“无害”和“识趣”,默许了他前往琼州。但同时,也意味着,他林霄这个名字,并未完全从皇帝的视线中消失。未来的每一步,都需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他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压抑和恐惧都排出体外。抬头望向南方天空,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最险的一关,已然闯过。

接下来,便是真正的南渡,是远离风暴中心的漫长旅途,是在那片未知蛮荒之地上,践行他与苏婉约定的蓝图。

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袍袖,迈步走下台阶,身影在春日阳光下,拉出一道虽单薄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影子。

陛辞已毕,如履薄冰,终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