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兵器架泛着冷光。
四岁朱由校踮脚,小手攥住绣春刀刀柄,晃得刀身嗡嗡响。
沈砚单膝跪地,大手覆上他的小手:“殿下,我这里,稳。”
“沈先生!”朱由校鼓着腮帮,使劲拽了拽刀,“为何倭刀总砍断我们的刀?”
沈砚脸色一沉,俯身从架底抽出一柄军刀——刀刃卷得像枯木,缺口处还凝着暗红血痂。
“三日前泉州送来的。”
他声音低沉:“执刀哨长,连人带刀被劈成两段。”
刀身反光里,朱徵妲静静站着,指尖无意识咬在唇角,奶声奶气,却字字清亮:
“因为倭刀用‘玉钢’,我们是熟铁。”
朱由校和沈砚同时一怔。
她猛地松开手指,指尖留下浅浅牙印,眼神亮得惊人:
“倭人用的是‘卸铁术’,反复折,使劲打,去杂质后,刀才又利又韧,砍不断!”
沈砚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震撼。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补充道:
“郡主洞若观火,更可怕的是,倭人刀匠能以肉眼观火,在刀身覆上稻壳灰与黏土,使得刃口薄如蝉翼,刀背厚实如山。
如此淬炼出的刀,刚柔并济,无坚不摧。”
“那……那我们也把铁块折起来打几百次不行吗?”
朱由校丢开木刀,急切地抓住沈砚的胳膊。
沈砚缓缓摇头,神色凝重:
“工部试过,此法极耗工时,一柄上等倭刀,需名匠耗费半载乃至数年。
我大明边军数十万,等不起,也……造不起。”
气氛一时沉寂。
朱徵妲攥紧小手,指甲掐进掌心,突然往前一步,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仰头盯住沈砚。
眼底藏着与其年龄不符的锐光。
“沈先生!”她声音清亮,带着自身特有的笃定:
“昨夜翻《武经总要》,见一法:‘攻其将动未动’!”
话音未落,她抬起小手,先模仿劈砍的架势。
手腕一翻,动作陡然变向,指尖如淬了劲的针,直戳朱由校握刀的手腕!
“挡不住,就不挡,他举刀发力的瞬间,直接打这里。”
指尖擦过朱由校腕脉,带着孩童特有的温热。
沈砚瞳孔骤缩,脑子里像劈过一道惊雷。
只见太孙握着断刀的手猛地一松。
“哐当!”断刀砸在青石板上,脆响回荡。
他喉咙发紧,声音沙哑得厉害。
“郡主……此法……”激动攥紧了他的拳头。
“精妙!专攻要害!这绝非寻常教头能悟!”
“末将听闻,徽州程宗猷先生,少时入少林习武十余年,后游历东南,深研倭寇战法!”
朱由校眼睛瞬间亮透,拍着巴掌喊:
“那就请他来教我们啊!”
朱徵妲嘴角微微上扬。
那弧度,老成得不像话,却满是成竹在胸,她轻轻拉住哥哥的手。
声音恢复了孩童的软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哥哥,妲妲早跟皇爷爷、叶相爷爷推荐过了。”
她转头,目光越过宫墙,望向远方。
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武学宗师。
次日早,郡主府书房,朱徵妲铺开宣纸,狼毫饱蘸浓墨。
指尖按在纸角,指腹摩挲着宣纸上暗纹的缠枝莲,目光冷冽。
“张姐姐!”声落,门帘被猛地掀开,张清芷一身劲装,腰间佩刀,快步而入,单膝跪地。
“属下在!”
“选你最得力的副手。”
朱徵妲提笔疾书,墨汁飞溅,在宣纸上晕开点点墨迹。
“持我亲笔手书,带聘礼,连夜赶去徽州府。”
她将写好的信笺折起,塞进雕着凤纹的锦盒——盒盖边缘镶着三枚细碎的红宝石,是她生辰时皇爷爷所赐,啪地扣上。
“聘礼是宫内孤本《武经总要》,再加一柄御制陇原钢刀。”
锦盒递出,张清芷双手接住,沉声道:“郡主欲召何人?”
“程宗猷。”朱徵妲指尖划过案头的东南简报,指腹反复摩挲着“倭寇”二字,留下浅浅印痕。
“他少年入少林,习武十余年,棍法通神。”
“更懂东南倭寇的战法虚实。”
她抬眼,眼神锐利:“他的双刀术和单刀术,都是斩倭刀的克星!”
张清芷攥紧锦盒,指节泛白,凤纹锦盒硌得掌心发疼。
“属下即刻安排!”
她猛地起身,转身时披风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烛火晃了晃,朱徵妲望着她的背影,沉声道:“告诉程先生”
“陇原需要斩倭的刀,本郡主等他来!”
夜色如墨,官道上马蹄声碎。
一男一女,穿劲装,一前一后,胯下骏马通体乌黑。
副手李烈紧抱锦盒,贴在胸前,凤纹硌着肋骨,衣襟被夜风灌满。
“催!”叶霜扬鞭抽马,鞭梢划破黑暗。
骏马长嘶,四蹄翻飞,溅起一路碎石。
李烈咬牙跟上,喉间喘着粗气:“头儿,后半夜露水重,要不要歇口气?”
“歇?”叶霜回头,眼神如寒星,“倭寇的刀不歇,咱们的马就不能歇!”
话音未落,前方林影晃动。
叶霜猛地勒马,手按刀柄:“戒备!”
李烈瞬间拔刀,锦盒仍死死护在怀中,指腹抠着盒上的红宝石。
话音未落,前方林影骤然一晃。
三道黑影从树后窜出,短刀映着残月,直扑李烈怀中锦盒!
“护好聘礼!”
叶霜猛地勒马,腰间长刀出鞘,寒光一闪。
李烈瞬间矮身,左手护盒,右手短匕反刺,正中一人手腕。
“啊!”黑影吃痛撤手,叶霜已跃下马背,长刀横扫。
刀锋劈过夜风,咔嚓两声,两名黑影手腕齐断,短刀落地。
剩下一人想逃,叶霜足尖一点,长刀直抵其咽喉。
“倭寇探子?”黑影牙关紧咬,突然张口欲咬毒牙。
李烈箭步上前,短匕敲在其下巴,反手用腰间麻绳捆住双手。
“头儿,处理干净了!”
叶霜收刀入鞘,翻身上马:“走!别停,耽误不得!”
马蹄声再次密集,如鼓点敲在官道上,朝着徽州府方向,一路疾驰。
天刚破晓,徽州府城门缓缓开启。
马蹄踏碎晨雾,叶霜与李烈勒马驻足。
李烈松开紧抱锦盒的手,指节泛白,掌心沾着红宝石蹭出的细碎红痕,喉间轻喘:“头儿,到了。”
叶霜抬手抹去额角汗珠,目光扫过城门上“徽州府”三字,砖缝里还凝着晨露。
“整束衣袍,持礼登门。”
两人翻身下马,牵马快步入城。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映着晨光,踩上去咯吱作响。
程府庭院,晨露未干。
石阶泛着湿光,锄头斜倚墙角,木柄上还缠着程宗猷惯用的麻布。
他刚直起身,额角汗珠滴落在菜地,溅起细小泥点,巷口突然静得诡异。
紧接着,车马轱辘碾过青石板,差役低喝“肃静”的声音传来。
庭院门被推开。
徽州知府一身素色儒衫,快步而入,身后跟着个托漆盘的书吏。
“程先生,冒昧打扰!”
知府站定,拱手弯腰,姿态极低。
他侧身抬手,书吏上前,唰地掀开漆盘上的锦缎。
泥金拜帖闪着光,一卷公文装帧考究,静静躺在盘中。
“内阁首辅叶向高亲笔”
知府声音掷地有声。
“‘征辟贤良’函!郡主殿下久闻您武略超群,请入陇原,共商国事!”
程宗猷年四十有八,肩背宽厚,眼神沉稳。
他扫过公文,拱手一揖:
“知府大人,宗猷一介布衣,难当此任。”
“还请回禀郡主美意。”
知府摇头叹气,转身离去。
程宗猷刚要转身,脚步猛地顿住——庭院里,两道黑影静立。
叶霜玄衣束腰,长刀斜挎;李烈劲装裹身,手按刀柄。
两人目光如鹰,死死盯着他。
“程先生。”叶霜上前一步,双手捧起锦盒。
锦盒鎏金镶边,凤纹栩栩如生,三枚红宝石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郡主有亲笔信笺,言先生乃国士,当以国士之礼相待。”
程宗猷眉峰一挑,接过锦盒,指尖用力,咔哒一声,盒锁弹开。
信笺抽出,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韧劲,纸角还沾着一点孩童指尖的墨渍。
“久闻先生少入少林,精熟棍法,更于东南抗倭之际,深谙贼寇虚实。
先生所研单刀之术,变化精微,本为御侮破敌而生,今岂忍明珠蒙尘,坐视倭寇再掠我海疆,虐我藩属?
今萨摩藩窃据琉球,狼子野心,迫在眉睫。
陇原新钢已铸就利刃,大明水师正蓄势待发。
恳请先生出山,不为俗礼,只为统御豪杰,将平生所学用于卫国安邦之实战。
先生若愿,陇原新城演武场即为君设,聘请先生为大明特种部队总教头,东南海疆安宁倚仗君力。
盼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共赴国难,立不世之功。”
程宗猷捏着信笺,久久不语。
指尖划过《武经总要》泛黄的封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书页上的刀痕——那是他少年时在少林练棍,不慎蹭到的。
锦盒轻抬,陇原钢刀缓缓抽出,寒光乍泄,映得庭院晨露发亮,刃口锋利,吹毛可断,刀身刻着细密的“守疆”二字。
“特种部队总教头……”
他低声念着,喉结滚动。
眼前突然闪过少林的晨光,十三岁的他握着木棍,在练功场挥汗如雨,师父拍着他的肩说“习武当护民”;
闪过东南的战场,二十岁的他提着单刀,劈向倭寇,刀锋染血,身后是百姓的哭喊声;
闪过着书时的灯火,他伏案写下《单刀法选》,笔尖划过纸页,只为留下斩倭的法门。
“不为俗礼,只为卫国安邦……”话音未落,腰间长剑倏然出鞘。
寒光劈破晨雾,照亮他眼底的决然。
“郡主以国士待我,我程宗猷,必以国士报之!”
声若洪钟,震得院角落叶纷飞,他转身对着叶霜,沉声道:“稍候!”
长剑归鞘,转身大步流星冲进屋内,顺手抓起墙上挂着的旧布巾,那是他少林习武时的信物。
“程某收拾行囊,即刻赴陇原!”
同一时期,福建泉州港。
晨雾裹挟着咸腥的鱼汛气息,湿滑的石板路泛着油光,沾着渔船带回的细碎鱼鳞。
沈炼压低压低了斗笠,指尖在袖中攥紧那枚凤纹玉佩——玉佩边缘与朱徵妲锦盒上的纹样一模一样,快步穿过码头熙攘的人流。
“陇原钢铸刃,潮起待君归。”
货栈门口,暗哨低声吟出暗号,手已按在腰间短刀柄上。
沈炼抬手,亮出玉佩纹样,对出下句:
“琉球风卷浪,剑指萨摩巢。”
暗号无误,货栈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身着水师战袍的陈渊大步迎上,他乃抗倭名将陈璘族侄,常年巡防浙闽海域,航路熟稔、仇倭心切。
虽官职仅是水师游击,却能调动五艘迅捷快船,行事隐秘,不引人注目。
“沈统领,陇原大捷的消息已收到!”
本章金句
武学真谛
“挡不住,就不挡,他举刀发力的瞬间,直接打这里。”
——朱徵妲道出以攻代守的武学精髓
家国情怀
“不为俗礼,只为卫国安邦。”
——程宗猷从一介布衣到国士的转变
使命担当
“陇原需要斩倭的刀,本郡主等他来!”
——朱徵妲展现招贤纳士的魄力
工匠精神
“倭人用的是‘卸铁术’,反复折,使劲打,去杂质后,刀才又利又韧,砍不断!”
——点明精益求精的锻造哲学
行动准则
“倭寇的刀不歇,咱们的马就不能歇!”
——叶霜展现的紧迫感与执行力
人物誓言
“郡主以国士待我,我程宗猷,必以国士报之!”
——知遇之恩下的郑重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