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这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是投石问路!
直接拷问赵东来!
在李达康高压下的立场下!
你是准备为李常务的‘金山速度’开绿灯?
还是坚守法律底线?!
豁!
好直接的拷问,好大的帽子啊!
赵东来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一阵泛白。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深吸一口气,避开祁同伟逼视的目光,低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片子。
“祁局,李市长…李常务的要求,是为了吕州发展大局,我们分局上下都理解和支持。”
“但‘特事特办’,不等于没有原则的乱办。”
“‘优先保障’,更不能突破法律底线。”
“我的理解是,该快的环节绝不拖沓。”
“比如重大项目的治安保障、涉企纠纷的快速调解。”
“但该守住的关口,必须寸步不让!”
“刑事案件的立案标准、经济犯罪的侦查取证、执法程序的规范…等等。”
“这些红线,更是底线,碰不得啊!”
祁同伟闻言,心里一乐。
赵东来这回答…倒是巧妙迂回。
既肯定了发展大局,又强调了法治底线,并未明确站队,却清晰地亮出了自己的职业操守。
还不错,至少没有顾左右而言他。
“嗯。”
祁同伟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随即呷了一口茶面不改色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
“咱们开发区分局目前涉及最多的,就是经济案件。”
“尤其是涉企、涉重大项目的,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想必…这地方保护主义、人情干扰…压力不小吧?”
“听说前段时间,刀疤刘手下那帮人在开发区几个工地闹事,强揽土方、暴力阻工。”
“到最后,某位领导出面,他涉黑证据确凿,最后却只在酒席上罚酒三杯?”
“你们分局这边,顶得住吗?”
祁同伟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刀疤刘”是吕州本地臭名昭着的涉黑团伙头目。
其团伙在开发区活动猖獗,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是公开的秘密。
这一问,直指开发区分局班子,在面对地方势力甚至更高层级干扰时的骨头有多硬!
赵东来闻言,后背瞬间绷紧!
额角的汗珠终于控制不住的滑落。
他知道祁同伟来者不善,却没想到第一刀就砍得如此精准狠辣!
他猛地放下茶杯道:“祁局。”
“‘刀疤刘’团伙在开发区,乃至于吕州市的各种恶行,实际和我们分局那边,一直在搜集证据!”
“所谓的处罚,也绝非罚酒三杯!”
“只是…这…”
赵东来喉结滚动,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屈辱,声音陡然提高。
“只是某些时候,取证的关键环节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阻力!”
“甚至…我们内部某些干警的态度,也值得深思!”
“更重要的是,上面的某些领导,还有这些领导背后的人…唉…祁局,您就当我赵东来无能吧。”
赵东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最后一句!
这已近乎是在暗示了公安内部有内鬼的存在,而上面也有保护伞!
没有直接抱怨来自“上面”的压力,但“阻力”二字…不得不让人想入非非啊。
“哦,那看来…倒是我祁同伟,小瞧这个刀疤刘了啊。”
祁同伟的目光陡然变得深邃无比。
“东来,你是个明白人。”
“同时,你是部里刑侦局下来的,业务能力强,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想必你也清楚。”
“目前,吕州这盘棋,很大,也很凶险。”
“有人想用‘金山速度’筑起自己的登天梯,不惜代价。”
“有人想稳坐钓鱼台,看鹬蚌相争…”
“也有的人…我上面的那位…要吕州蓬勃发展,同时…绝不能是竭泽而渔,只求速度的发展。”
“而你我——都是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当然…目前我这枚棋子的重要性,比你稍重要一些,但也没重到哪里去。”
“那么,问题来了。”
“东来啊,开诚布公地讲。”
“你是准备,做一枚随波逐流、任人摆布的棋子?”
“还是…做一枚能看清棋局、关键时刻能搅动风云的关键之子?”
“吕州市经济开发区,是这盘棋的天元,是整盘棋的棋眼!”
“你赵东来坐在这里,是甘愿做别人冲锋陷阵的炮灰?”
“还是…想握住一把属于自己的刀?!”
赵东来闻言,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祁同伟的话——赤裸、直接、残酷。
他一直以来试图掩饰和回避的内心深处,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高育良的稳坐莲台,李达康的新锐崛起,本就够麻烦的。
现在又来了个——祁同伟!
还有开发区这个巨大名利场!
正涌动的股股暗流和重重杀机…
没想到,躲了半天,选择的时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办公室陷入死寂!
赵东来死死盯着自己杯中那已经不再温热的茶汤,脸色变幻不定,内心天人交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足足过了近一分钟…
赵东来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那份挣扎和犹豫瞬间退散的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没有回答祁同伟的问题,反而深吸一口气。
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从一摞文件的最底层,抽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牛皮纸文件袋。
然后,双手捧着这个轻飘飘却仿佛重若千斤的文件袋。
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祁同伟面前。
躬身,将文件袋双手奉上。
“祁局。”
“这是分局掌握的,‘刀疤刘’团伙在开发区部分涉黑涉恶活动的时间、地点、具体参与人员以及…资金异常流动的初步线索。”
“还有…我们内部个别人员与非法砂石运输利益链可能存在勾连的疑点记录。”
“甚至…还记录了一些打过招呼的领导干部。”
“但是——证据链尚不完整…也未曾上报。”
“另外…关于您的问题。”
“我的答案是!”
“刀!”
“握在自己手里!”
“总比被别人——架在脖子上强!”
“但是!”
“祁局,我有言在先。”
“第一,我需要刀,一把上面给的削铁如泥的宝刀!”
(我需要权力、地位、职务、上级支持、领导护佑。)
“第二,我的能力范围…只能保证把刀疤刘团伙抓获,但能不能一网打尽…会不会死灰复燃,我不敢保证。”
“毕竟…后面的事儿,就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案子我办,人我抓,但是他背后的保护伞我无能为力,得靠你和育良书记。)
祁同伟看着眼前这个看似被逼到墙角、却在此刻爆发出惊人决断力的前世今生的老部下,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欣赏。
不错!
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就能处。
“啊呀,这茶凉了…”
祁同伟站起身,笑着看向赵东来。
“但味儿,还在。”
说完,拍了拍赵东来的肩膀,力道很重。
“东来同志,好好干。”
“开发区的‘保驾护航’,需要你这把快刀,斩断真正的荆棘。”
“刀,我会给你,马上就给你。”
“人,你该抓的抓,我能挡的挡。”
“挡不住的,自然有育良书记。”
“育良书记挡不住的,自然有更上面的人去挡。”
说完,祁同伟不再多言。
抓起沙发上的大檐帽戴上,大步流星走向门口。
“茶不错。”
“不过还是酒更好。”
“过几天等你提拔了,咱们好好喝一顿。”
赵东来保持着双手奉上文件的姿势,僵立在原地。
直到祁同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尽头。
缓缓收回手,低头看着那个已被祁同伟指尖触碰过的文件袋。
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了。
自己刚刚亲手推开了一扇门!
门后可能是——青云天梯!
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