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离去后,观星台的废墟重归死寂,只余冷月清辉,照见断壁残垣上悄然凝结的夜露。顾白并未立刻返回魔核殿,他独立于残破的高台,任由夜风拂动黑袍,指尖摩挲着那枚记载葬魔渊信息的玉简。神识沉入其中,大量关于裂隙扩张、魔气污秽特性、周边空间不稳定区域的信息涌入脑海,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天刑宗内部对魔神意志复苏可能性的评估,虽不详尽,但已极具价值。
“混乱的温床……”顾白心中冷笑。度法透露的消息与苏婉清提供的细节相互印证,葬魔渊的异动远比他预想的更剧烈。这对他而言,是危机,更是绝佳的舞台。他需要这场混乱来掩盖自己的行动,也需要借助外力,将妖姬逼入真正的绝境。
然而,此刻他更多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被锁魂链另一端传来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绝望而混乱的情绪波动所吸引。妖姬的状态,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那不是简单的悲伤或愤怒,而是一种信仰崩塌、存在意义被彻底否定后的精神崩溃。他能“听”到那片意识废墟中,反复回荡着“阿白”、“簪子”、“窃贼”、“恨”等碎片化的词语,交织着自我厌恶和深不见底的虚无感。
这种极致的痛苦,并未激起顾白丝毫怜悯,反而让他有一种冰冷的验证感。看,这就是偏执的代价,这就是践踏他人应有的下场。但在这冰冷的快意之下,似乎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荡开便已消失无踪。他将其归咎于锁魂链带来的不必要的共感干扰。
是时候回去了。这场暗夜交易的第一阶段已经完成,接下来,是该让交易的“成果”,一点点展现在他的囚徒面前。
当顾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重新出现在魔核殿内室时,外间的妖姬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瑟缩了一下。她一直深陷在痛苦的漩涡中,但对顾白的气息归来,却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她没有抬头,甚至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目光。
顾白没有立刻去“欣赏”她的惨状。他如同往常一样,盘膝坐于玉榻,开始日常的调息。但这一次,他不再完全封闭内心。他刻意地,将自己与苏婉清会面后那种“谋划已定”、“一切尽在掌握”的冷静中带着一丝隐秘亢奋的心绪,透过锁魂链,极其细微地、如同滴漏般,传递过去。
这不是清晰的心声,更像是一种情绪色彩的渲染。
果然,外间的妖姬开始不安地扭动。她无法准确捕捉顾白具体在想什么,但那通过锁魂链传来的、带着目的达成的冷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恶意,让她如同置身于即将行刑的囚室,明知屠刀悬顶,却不知何时落下,这种等待的煎熬比直接的惩罚更折磨人。
她开始出现幻觉。仿佛看到苏婉清那张得意的脸在黑暗中浮现,听到她嘲讽的笑声。又仿佛看到顾白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将她一层层解剖。她用力捂住耳朵,将头埋得更深,但锁魂链的存在让这一切都是徒劳。那无形的纽带,成了顾白对她实施精神凌迟的最佳工具。
第二天,青萝送来汤药时,敏锐地察觉到了殿内气氛的异常。魔主陛下比前几日更加萎靡,眼神涣散,仿佛惊弓之鸟。而内室传来的气息,则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陛下,该用药了。”青萝轻声唤道。
妖姬茫然抬头,看了看青萝,又看了看内室的方向,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机械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汁的苦涩似乎都无法唤醒她麻木的感官。
青萝心中叹息,收拾好碗盏,低声道:“陛下,度法祭司派人来问,关于葬魔渊异动,是否需要增派人手巡查边界?另外,北境几个部落似乎也有些不安分的迹象……”
这些原本需要魔主决断的事务,此刻听在妖姬耳中却如同遥远的噪音。她挥了挥手,声音沙哑无力:“……你与几位魔将商议着办吧,不必问我。”
青萝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应道:“……是。”
就在青萝准备退下时,内室传来了顾白的声音,依旧是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葬魔渊之事,确需重视。青萝,传令下去,加派双倍人手,重点监控东南侧裂隙扩张区。”
他竟然直接越过了妖姬,开始发号施令!
妖姬的身体剧烈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内室方向。他……他怎么敢?!纵然她如今虚弱,但她仍是魔主!
青萝也是愕然,下意识地看向妖姬。
顾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仿佛是对妖姬无声抗议的回应:“怎么?魔主陛下如今连这点小事,都需要‘顾客卿’来代为操劳了?还是说,陛下觉得,稳定魔域边界,比沉溺于个人悲欢更为重要?”
这话语如同毒针,刺得妖姬体无完肤。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维护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却发现自己连反驳的力气和底气都没有。是啊,她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守护魔域吗?连青萝都开始下意识地听从顾白的指令了。
一股更深的绝望将她淹没。她眼睁睁看着青萝在短暂的犹豫后,恭敬地向内室方向行了一礼:“奴婢遵命。”然后退出了大殿。
殿门合拢的声音,像是最终宣判的槌音。
妖姬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流转的秩序之光。那些光芒曾经代表着力量与秩序,如今却只让她感到冰冷和疏离。她感到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架空,被剥离魔主的身份,被剥夺所有的价值,最终只剩下一个“顾白的囚徒”的空壳。
而内室中,顾白感知着妖姬那如同烛火般摇曳、即将熄灭的意志,心中一片冷硬。
这只是开始。
他要让她习惯这种被取代、被忽视的感觉,要让她明白,没有他,她连这傀儡魔主的位置都坐不稳。这场无声的凌迟,他会耐心地、一寸寸地进行下去,直到她彻底崩溃,或者……展现出他所期待的“价值”。
他拿起苏婉清给的那枚玉简,再次将神识沉入其中。葬魔渊的混乱,将是他下一步棋的关键落点。他需要好好谋划,如何将这潭水,搅得更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