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山脉主峰的后山,是青云门传承久远的绝对禁地。这里与前方庄严恢弘的殿宇楼阁、弟子练功的喧嚣演武场截然不同,透着一股令人心生敬畏的太古苍茫。参天古木不知经历了几千载风霜,虬结的枝干如同巨龙的臂膀,将浓密的树冠直插云霄,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叶隙,只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摇曳不定的光点。常年氤氲不散的乳白色雾气,带着草木精华的湿润气息,无声地流淌在林间,将一切声响都吸吮殆尽,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近乎凝固的寂静。寻常弟子别说进入,便是稍稍靠近外围,都会被严厉的门规所惩戒。即便是门中位高权重的长老,若无掌门手令或特殊缘由,也绝不敢轻易踏足这片被视为宗门根基最深处的神秘领域。
王剑一行八人,此刻便如同八缕融入这太古气息的轻烟,悄然隐匿在古木与浓雾的阴影里。他们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心跳与脉搏都仿佛被周遭的环境同化,每一步落下都轻盈无声,避开那些看似不起眼、实则蕴含着古老警示意味的符文警戒阵法。这些阵法如同无形的蛛网,大多布置在外围,是青云门历代先贤设下的第一道屏障,虽非威力绝伦,但胜在隐蔽、繁复,一旦触发,足以惊动整个青云门高层。然而,在王剑体内那玄奥莫测的太初感应指引下,这些警戒如同虚设,八人如同游鱼滑过溪流间的空隙,无声而迅疾地向禁地核心深入。
越是向内行进,王剑心中的感应便越是强烈。空气中弥漫的古老道韵愈发清晰可辨,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他的神魂,与他丹田深处那缕沉寂的太初之气产生着奇妙的共鸣与呼应。这股道韵并非霸道凌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包容,仿佛源自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气息。周遭的天地灵气也变得迥异于外界,纯净得几乎不含一丝杂质,异常活跃,每一次呼吸都让人感觉通体舒泰,灵魂仿佛被清澈的甘泉洗涤过,带着一种万物初生般的勃勃生机与清新感。呼吸之间,连修为都隐隐有被精纯滋养的趋势。
跟随这愈发清晰的指引,穿越了不知多少重迷雾与古林,王剑终于在一处被厚重藤蔓完全遮蔽的悬崖峭壁前停下了脚步。墨绿色的藤蔓虬结缠绕,如同巨蟒盘踞,将山壁包裹得严严实实。若非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太初呼唤,任谁也无法发现,这厚厚的藤蔓屏障之后,竟隐藏着一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狭窄幽暗的石缝。
那道奇异的、与太初共鸣的波动和古老道韵,正是从这石缝深处源源不断地传递出来。
王剑屏息凝神,目光锐利如鹰隼。他敏锐地感知到,不仅仅是藤蔓的遮掩,这入口处更是被布置下了极其高明的空间隐匿阵法!那阵法浑然天成,巧妙地借助了山势地脉的力量,将裂缝之后的空间波动完美地扭曲、折叠、隐藏起来。即使有人拨开藤蔓站在裂缝之前,若无特殊法门或指引,也只会觉得眼前只是一堵普通的山壁,神识扫过亦无异常。若非他身负太初感应,对空间与源头的气息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根本无从察觉此地的玄机。
他深吸一口气,那纯净活跃的灵气涌入肺腑,让他精神一振。他抬手示意身后七位同伴在原地警戒等候,自己则收敛了一切锋芒,将气息压至最低谷,如同最轻柔的微风,小心翼翼地挤入那道狭窄的裂缝之中。
甫一穿过石缝,眼前豁然开朗,光线也变得柔和明亮。逼仄与黑暗瞬间被抛诸身后,一个不过百丈方圆的幽静山谷,如同被造化精心雕琢的秘境,悄然呈现在王剑面前。
谷内地势平坦,芳草萋萋,柔软如茵毯,其间点缀着不知名的奇异小花,散发着淡雅沁人的幽香。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蜿蜒流淌,从山谷一侧的石隙中汩汩涌出晶莹剔透的灵泉,叮咚作响,如同天籁之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越。泉水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潭,潭水澄澈如玉,映照着天光云影。空气比外面更加纯净清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清冽的草木精华与灵泉的水汽,令人心旷神怡,仿佛能涤荡尽世间一切尘埃与喧嚣。
而在山谷的正中央,一座约莫三丈高的巨大青石碑静静矗立。它通体由一种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青色物质构成,表面光滑如镜,光可鉴人,竟无一丝一毫的文字或图案镌刻其上。然而,就是这座无字石碑,却仿佛是整个山谷的心脏,源源不断地向四周散发着那股让王剑心悸不已、源自亘古洪荒的磅礴道韵!石碑表面,隐约流淌着肉眼难辨、却能被灵魂清晰地捕捉到的微光,如同水波荡漾,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法则碎片与大道的初始真意。它静静立在那里,古朴、厚重,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承载着岁月也无法磨灭的沉重与奥秘。
最吸引王剑目光的,并非那神秘的石碑,而是石碑之前的身影。
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的老者,正背对着王剑,手持一把同样古旧、竹节分明的竹扫帚,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平稳的节奏,一下一下,清扫着落在石碑周围草地上的枯黄落叶。他的动作无比自然,没有丝毫烟火气,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他清扫落叶的动作,本身就是这山谷道韵的一部分。他的须发皆白,如同霜雪,披散在肩头,背影略显佝偻,身上更是察觉不到半分灵力波动,乍看之下,就像一个在深山老林中隐居了无数岁月、行将就木的普通凡俗老翁。
然而,就在王剑踏入山谷,目光落在那老者背影上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骤然从脊椎骨升起,直冲天灵盖!他体内的太初之气猛地一缩,如同遇到了某种更高层次存在的凝视。这绝非错觉!王剑的神念远超同阶,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看似平凡的老者,其内在的生命本质是何等的浩瀚与深邃!那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表面波澜不惊,平静如镜,实则蕴含着足以倾覆星辰、崩碎虚空的恐怖伟力!这是一种返璞归真达到了极致境界的表现,其修为之深,王剑生平仅见!
甚至,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种比面对青云门那位传闻中深不可测的墨衡长老时更加深沉的压力!那压力并非霸道地碾压而来,而是如同整个山谷、整个天地都以其为中心,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势”。这股“势”,厚重、苍茫、无边无际,让他想起了秩序审判长埃里奥斯那掌控规则、言出法随的恐怖威压,却又多了一种东方修真者特有的圆融与道法自然的意境。深不可测!这是王剑心中唯一的判断。
老者似乎对王剑的到来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紧不慢地挥动着扫帚。枯叶随着竹帚的移动,发出轻微而规律的沙沙声,融入溪流的叮咚声里。他扫得非常仔细,每一片落叶都被轻轻地扫入一旁茂盛的草丛之中,动作轻柔,仿佛落叶亦有灵,不忍惊扰其安眠。王剑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分毫,他知道,在这等存在面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是致命的。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淌。终于,当最后一片形状奇特的枫叶被稳稳地扫入草丛,老者缓缓地、极其自然地直起了腰身。他的动作没有一丝迟滞,仿佛做了千万遍。然后,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一张饱经沧桑、布满深刻皱纹的面容出现在王剑眼前。他的面容古朴,线条刚硬如同石刻,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后的古铜色,皱纹深刻如刀劈斧凿,记载着无法想象的岁月痕迹。然而,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那并非浑浊的老眼,而是清澈得如同山谷中的灵泉,深邃得如同浩瀚的星空!平静的目光落在王剑身上,没有任何审视的锐利,却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看透一切虚妄的睿智与了然。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王剑感觉自己的一切秘密——无论是丹田深处孕育的太初宇宙雏形,还是那枚源自远古、神秘莫测的源初碎片残骸——都无所遁形,仿佛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你来了。”
老者的声音响起,没有一丝波澜,平和得如同山谷中舒缓流淌的溪水,却又带着一种穿越时空般的苍凉与笃定。那语气,并非疑问,而是陈述,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好的事实。
“老夫在此,守候已久。”
短暂的寂静。王剑强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收敛起所有的惊骇与警惕,双手抱拳,对着老者深深一揖到地,姿态无比恭敬。面对这等存在,任何虚礼都不为过。他心中早已翻腾起无数念头,一个尘封在宗门典籍角落、几乎被视为传说的名字呼之欲出。
“前辈是……”
老者那布满岁月刻痕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极其微小、却仿佛能融化周围千年寒冰的微笑。这笑容带着一种了然一切的平静,也带着一丝久远年代沉淀下来的孤寂。
“老夫乃此碑守碑人。”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王剑,那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血肉皮囊,直接落在丹田的太初宇宙雏形和源初碎片上,没有丝毫掩饰。
“你可以叫我……青玄。”
青玄!
这个名字如同九天惊雷在王剑脑海深处炸响!果然是那位传说中的存在!青云门古籍中语焉不详的开山祖师时代的守碑者!他竟然……真的存在!而且活到了现在!这需要何等逆天的修为与际遇!
老者青玄并未在意王剑内心的剧震,目光平和地迎着他,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玄奥:
“太初的继承者,源初的共鸣者……”
他微微颔首,仿佛在印证某个观测了许久的预言。
“……看来星盘没有指错路。” 他提及了一个神秘的名词“星盘”,似乎那是引导王剑到达此地的关键。
王剑心神剧震,对方不仅一口道破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甚至还知晓引导他前来的“星盘”?他呼吸都有些不稳,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前辈知道我会来?” 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真有命运长河被其窥见?
青玄老人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并未聚焦在头顶那被古木枝叶切割成碎片的天空,而是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空间壁垒,穿透了时光的迷雾,遥遥望向那宇宙深处、命运长河奔腾不息的源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悠远,仿佛承载了整个星河的沧桑。
“不是我知,是它知。”
他抬起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指向山谷中央那座流淌着古老道韵的无字青石碑。
“它在等待。”
青玄老人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钧之力,敲在王剑的心头。
“等待了无尽的岁月……等待能真正理解‘太初’真谛,并肩负起维系诸界‘平衡’之责的人出现。”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王剑身上,清澈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照亮王剑灵魂最深处的迷茫与潜质。
“而你……”
青玄老人的语气略带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与审视,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确认。
“……至少是目前看来,最接近的人选。”
山谷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灵泉叮咚不休的低语。青玄老人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重石,在王剑心中激起了千层巨浪。守碑人、无字石碑、星盘指路、太初继承者、源初共鸣者、平衡之责……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谜团和一份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宿命。王剑站在原地,望着那座光滑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却沉默如谜的青石碑,以及碑前那位气息浩瀚如海却又返璞归真的老者青玄,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与深沉的责任感,如同这擎天山脉本身亿万钧的重量,缓缓地、不容抗拒地,压在了他年轻却已背负了太多秘密的肩膀之上。前方的路,似乎变得更加莫测,也更加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