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藏身空间内一片死寂，只有林奇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胸腔内剧烈的心跳。外面店铺里的声音透过墙壁，模糊却清晰地传来，每一个音节都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未登记的灵能反应？”老K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被无端打扰的恼怒，“警官，您看我这儿像是有‘灵能者’光顾的地方吗？尽是些铁疙瘩和油泥。是不是城东那些玩通灵把戏的吉普赛佬又搞出什么乱子了？”
“少装糊涂，老K！”那个冰冷的、属于“铜帽子”头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差分机的灵能感应阵列从不会出错！反应源最后消失的位置就在你这破店附近！我们要进去搜查！”
“搜查？哎哟，警官，我这店里又脏又乱，全是些不值钱的废铜烂铁，别脏了您的靴子…”老K试图阻拦。
“让开！”粗暴的呵斥声，伴随着金属靴子踩在木板地上的沉重脚步声，显然不止一个人进入了店铺。
林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左臂的暗银纹路微微发热，灰白色的能量在经脉中无声流淌，随时准备爆发。星辰罗盘在怀中紧贴着他的皮肤，散发出稳定的温热，仿佛在安抚他的情绪。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翻箱倒柜的声音、金属零件被随意拨弄掉落的哐当声、以及那些“铜帽子”不耐烦的嘟囔声不断传来。
“头儿，都是些破烂玩意儿！”
“这边也是，没什么特别的。”
“储藏室锁着！”
“打开它！”
钥匙串哗啦作响，然后是锁头被打开的咔哒声。脚步声向着地下室入口的方向而来！
林奇全身肌肉绷紧，呼吸几乎停止。
就在这时，老K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无奈：“下面就是个脏兮兮的地下仓库，放点旧模具和燃料，味儿冲得很。几位长官真要下去？那我得先把通风打开，不然怕熏着你们…”
一阵轻微的、似乎是操纵某个阀门的金属摩擦声。
突然——
嗤！！！
一种极其刺鼻的、混合着劣质硫磺和腐烂鸡蛋味的浓烈气体瞬间从通风管道涌入店铺和地下室！
“咳咳咳！什么鬼东西！”
“呕…该死！老K你搞什么名堂！”
“快出去！这气味有毒！”
上面传来“铜帽子”们剧烈的咳嗽、干呕和慌乱的叫骂声，沉重的脚步声狼狈地冲向店门。
老K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充满了“歉意”：“哎呀哎呀！对不住对不住！这老旧的安全泄压阀又故障了！说是防锅炉爆炸的阻燃气体，其实就是些臭鸡蛋气混着硫磺沫子，没毒没毒，就是味儿大！熏一会儿就散了！几位长官慢走啊…”
店铺门被猛地打开又关上，伴随着远去的、依旧夹杂着咳嗽的骂咧声。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那刺鼻的气味也通过通风逐渐散去，地下室的暗门才悄无声息地滑开。
老K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狡黠，他用机械义肢挥散了最后一点异味，对林奇低声道：“出来吧，暂时糊弄过去了。”
林奇从藏身之处走出，松了口气，但警惕未消：“他们还会回来吗？”
“短时间内不会。那帮家伙懒得很，记录上注明‘检查无误，安全阀故障’后，除非再有明确警报，否则不会来自找没趣。”老K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扳手，随意地敲了敲自己的机械义肢，发出铛铛的响声，“不过，你说得对，城市差分机的灵能监控网络确实捕捉到了你的异常。你刚到这里？”
林奇点了点头：“通过一种…不稳定的方式。”
“难怪。”老K若有所思，“正常注册的灵能者或者使用许可灵能设备的人，其波动特征会被记录在案。而你这种突然出现、强度不低却又完全陌生的反应，就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显眼。‘齿轮秩序厅’的那帮鬣狗最喜欢追查这种‘未登记异常’，要么抓去充军，要么…直接‘净化’。”
他指了指自己的机械义肢和墙上的武器：“所以我们这些人，才需要一点‘小技巧’来隐藏自己。”
林奇立刻抓住了关键词：“我们？还有其他人？”
老K灰色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说‘永寂’，说‘守望星空的人’…你还知道什么？你为什么要找‘守夜人’？”
到了这一步，林奇知道必须展现更多的诚意。他深吸一口气，将离开“彼岸微光”前哨站后的大部分经历（隐去了自身力量的细节和星辰罗盘的具体功能）简要叙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守望者”阿尔特拉斯的残存意识告知他的信息——关于“轴心”的背叛、对“摇篮”的囚禁、以及寻找“守夜人”和团结力量打破静滞的使命。
随着他的讲述，老K的表情不断变化，从最初的怀疑、到震惊、再到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深藏的悲恸。
当林奇提到“守夜人”这个称呼时，老K那只机械义肢猛地握紧，齿轮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所以，‘守夜人’并非传说…”老K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情感，“他们真的存在，并且…还在某个地方坚持着？”
“根据我得到的信息，是的。”林奇肯定道，“他们是反抗的关键。我必须找到他们。”
老K沉默了很久，最终缓缓松开了机械手掌。他走到工作台旁，从一堆零件底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已经严重锈蚀变形的金属徽章。徽章上，依稀可以辨认出一只穿透齿轮的眼睛图案，边缘还有残留的焦黑痕迹，仿佛是从爆炸或火灾中抢救出来的。
“我不是‘守夜人’。”老K摩挲着那枚残破的徽章，声音低沉而沙哑，“…但我曾经，为他们工作过。”
林奇精神一振，屏息倾听。
“很多年前，我还是皇家理工学院的一名工程师，痴迷于灵能与机械结合的可能性。那时，我接触到了一个秘密团体，他们自称‘铁心抵抗军’，旨在对抗‘齿轮正教’日益严酷的压迫和‘女王’愈发疯狂的扩张计划。他们中的核心成员，神秘而强大，被称为‘守夜人’。”老K的眼中流露出怀念与痛苦交织的神色。
“他们指引我们，为我们提供远超这个时代的技术和理念，帮助我们暗中活动，破坏正教的某些关键设施，解救那些被逮捕的‘异常者’…我们一度以为，希望就在眼前。”
他的声音变得艰涩：“直到…‘永寂降临之夜’。”
“那晚，毫无征兆，巨大的、从未见过的黑色舰影遮蔽了城市的天空…它们投下冰冷的光束，精准地摧毁了所有已知的抵抗军据点。那些‘守夜人’…他们奋力抵抗，他们的力量强大得不可思议，仿佛能引动星辰…但最终，他们还是失败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老K举起了自己的机械左臂：“我失去了这条手臂，和几乎所有的同伴…只来得及从一片火海中抢出这枚徽章。‘铁心抵抗军’…名存实亡。剩下的人，像我一样，只能隐藏起来，用他们留下的零星知识，苟延残喘。”
他看向林奇，眼神复杂：“所以，如果你要找的‘守夜人’是那些能真正对抗‘天空来敌’的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至少在这个世界，他们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林奇的心沉了下去，但并未完全绝望。他追问道：“完全消失了？没有任何线索？哪怕是一个可能的方向？”
老K沉吟了片刻，缓缓道：“线索…或许有一条，但几乎等于没有。”
“在最后那场战斗中最混乱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一位重伤的‘守夜人’在通讯器里断断续续地喊出一个名字…‘秘窖’…还有…‘灵能回响’…之后通讯就彻底中断了。”
“这些年，我暗中查过，‘秘窖’毫无头绪。至于‘灵能回响’…”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是我们这个世界对灵能的一种特殊运用理论，认为强烈的灵能波动或者极端情绪事件，会在特定的灵能敏感点留下永恒的‘回响’，就像声音在峡谷中的回声，可以被某些敏感者感知甚至…交互。”
“但这也只是理论。从未有人真正证实过能‘读取’到过去的确切回响，更别提从中找到什么线索了。”
“灵能回响…”林奇重复着这个词，左臂的暗银纹路似乎微微悸动了一下。他想起了星辰罗盘指引坐标的能力，以及自己那融合了多种特质的、或许与众不同的感知力。
“那些灵能敏感点在哪里？”他抬起头，眼神锐利。
老K皱了皱眉：“你想去尝试？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极其危险！最大的敏感点就在‘圣齿轮广场’，正教总部和秩序厅总部的眼皮子底下！其他的点也大多被严密监控或者处于极度危险的废弃区域！”
“我必须试试。”林奇语气坚定，“这是我目前唯一的线索。”
老K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最终叹了口气：“疯子…和你认识的那些‘守夜人’一样疯…”
他走到墙边，在一张被油污覆盖的城市地图上快速指出了几个标记：“这里是圣齿轮广场，核心中的核心，防守最严。这里是旧城排水枢纽，废弃多年，据说有变异生物和诡异回响，下去的人没几个能正常回来。这里是…颤栗码头，上次工会暴动镇压的地方，怨气极重，秩序厅偶尔会去巡逻…”
他抬起头，严肃地看着林奇：“每一个都是九死一生。你确定要去？”
林奇的目光在地图上扫过，最终落在了“旧城排水枢纽”上。那里似乎相对偏僻，监控可能更少。
“就从这里开始。”他指了指那个点。
老K摇了摇头，似乎早料到他的选择：“就知道你会选这个最像陷阱的地方。”他走到工作台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旧蒸汽压力计、但表盘更加复杂、连接着几根探针的简陋仪器，扔给林奇。
“拿着这个，‘蹩脚货灵能计’，我自己捣鼓的。靠近灵能异常点它会乱转，能不能帮你找到所谓的‘回响’就看天意了。总比瞎摸强。”
接着，他又从角落的一个箱子里翻出一套半旧的、沾满油污的工人服和一顶鸭舌帽：“换上这个，比你那身破布强点，不那么扎眼。”
林奇接过东西，没有多言，迅速换上衣服，将灵能计揣好，星辰罗盘和芯片等重要物品贴身藏匿。
“谢谢。”他真诚地说道。
“别谢太早。”老K面无表情，“你要是死了或者疯了，我可不会去给你收尸。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发现了什么，或者需要帮忙…”他报了一个位于码头区的、听起来像是一家渔具店的名字和一段简单的接头暗号。“去找那里的‘独眼’，就说‘生锈的齿轮’让你去的。但他帮不帮你，看他的心情。”
这已是难得的信任。
林奇郑重记下。
没有再多废话，他压低帽檐，推开地下室的门，再次融入外面阴雨连绵、雾气朦胧的昏暗街道。
根据老K提供的粗略路线，他向着城市深处那片被遗忘的、象征着过去疮疤的废弃区域潜行而去。
街道逐渐变得更加破败，行人稀少，巡逻的“铜帽子”也不见了踪影。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蒸汽管道如同死去的巨蟒般匍匐在残垣断壁之间。空气中的霉味和污水味越发浓重。
穿过一片被铁荆棘封锁的废弃工厂区，一个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下沉式入口出现在眼前。入口处锈蚀的铁栅栏早已被破坏，只剩下几根扭曲的钢筋。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和隐隐的、水流滴落的空洞回音。
这里就是旧城排水枢纽的入口之一。
林奇站在入口前，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星辰罗盘的微微震颤，以及左臂传来的、一种混合着警惕和奇异吸引力的微弱悸动。
下面，确实有东西。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打开了老K给的简陋灵能计。表盘上的指针毫无规律地轻微颤抖着。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步入了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之中。
脚下的台阶湿滑而破碎。手电筒的光芒（从老K那里顺来的）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范围，光线被浓重的黑暗和雾气所吞噬。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淤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血污般的腥臭。
巨大的、早已废弃的排水管道如同迷宫般向四面八方延伸，直径足以让一辆卡车通过。管壁上覆盖着厚厚的、黏滑的苔藓和真菌，偶尔能看到一些巨大的、形态诡异的爪痕。
滴答…滴答…
水珠从管壁顶端滴落，在寂静的环境中发出放大的回响，更添几分阴森。
灵能计的指针开始不规则地摆动，幅度越来越大。
林奇放慢脚步，将感知提升到极限。左臂的暗银纹路微微发热，帮助他抵抗着环境中那股令人不适的、仿佛能侵蚀精神的阴冷能量。
他循着灵能计指针摆动最剧烈的方向，深入这座地下迷宫。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像是巨大蓄水池的空间。池底早已干涸，覆盖着厚厚的、黑色的淤泥。空间的中央，矗立着几根巨大的、支撑顶部的石柱。
而就在其中一根石柱下方，林奇看到了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几具早已腐朽成白骨的人类尸骸，以一种极其扭曲痛苦的姿态倒在地上。他们的身边，散落着一些生锈的武器和工具。最令人注意的是，这些白骨的头颅上，都残留着明显的、被巨大力量硬生生洞穿的裂痕！
并且，这些尸骸的骨骼表面，竟然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幽蓝色苔藓！
灵能计的指针在此刻疯狂地旋转起来！几乎要脱离表盘！
就是这里！强烈的灵能回响点！
林奇小心翼翼地靠近，强忍着那股直冲灵魂的冰冷怨念和绝望感。他集中全部精神，尝试着将左臂那融合了静滞与初火特质的感知力，缓缓延伸向那片区域。
起初，只有混乱的、尖锐的噪音碎片涌入脑海——惨叫、咆哮、某种非人的嘶嘶声、能量爆破的轰鸣…
他稳住心神，左臂的灰白能量缓缓流转，如同一个过滤器，努力地从混乱的回响中剥离出有用的信息。
渐渐地，一些模糊的画面开始浮现：
一群穿着类似老K那种抵抗军服饰的人，正在此地与某种…阴影般的、移动速度极快的生物激烈交战！*
那些生物如同扭曲的液态金属，能轻易穿透固体，它们的攻击方式就是直接洞穿头颅，吸取某种能量！*
抵抗军的武器对它们效果甚微！*
“…守住入口！绝不能让它们找到…”一个声音在呐喊。*
“…为了铁心！为了…”另一个声音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绝望的、似乎是指挥官的人，对着通讯器嘶吼：“…‘秘窖’…坐标…-…绝不能…落入…”*
就在坐标数字即将清晰的关键瞬间！
嘶——！！！
一声尖锐无比、直刺灵魂深处的嘶鸣，猛地从回响中炸开，瞬间冲垮了林奇勉强维持的感知！
同时，他身后巨大的排水管道的黑暗中，亮起了两对、四对、六对…足足十二对闪烁着冰冷嗜血红光的眼睛！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般的嘶嘶声，那些阴影般的、液态金属般的诡异生物，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流淌而出，封锁了他的所有退路！
它们被这里的灵能回响…或者说，被林奇试图读取回响的行为…吸引了过来！
林奇瞬间毛骨悚然，左臂光芒大盛，猛地转身！
危机骤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