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楠亦之心
古墓深处,时间仿佛凝固。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尘土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的幽香。石壁上的长明灯跳跃着豆大的火焰,将众人摇曳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壁画上,那些古老的神只与异兽图案,在明暗交错间显得格外诡谲。
徐楠亦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剑,缓缓扫过闯入者。他的视线在萧少峰和赵青山身上略作停留,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排斥,最终,落在了韩书澜的脸上。那冰封般的眼神,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
“……韩家小妹?”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带着一种磨损的质感,却又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来自遥远过去的熟稔。
韩书澜心头巨震。她易容改扮,自称“阿澜”,连气息都刻意收敛,自信能瞒过绝大多数人。可徐楠亦,这个多年未见、几乎在她记忆中有些模糊的故人,竟能一眼将她认出?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徐……徐大哥?你……你怎么……”
萧少峰眉头微蹙,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韩书澜护在身后半侧,目光锐利地看向徐楠亦。他并未放松警惕,眼前这个男人,气息沉凝如深渊,剑意虽内敛,却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如同沉睡的火山。赵青山同样肌肉紧绷,他虽耿直,却也感受到徐楠亦身上那股与这古墓融为一体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江怀柔则悄悄握紧了袖中的银针,她能感觉到,徐楠亦的心脉跳动异常缓慢而有力,但其中缠绕着一股深沉的、近乎死寂的郁结之气。
徐楠亦没有回答韩书澜的疑问,他的目光重新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波动只是众人的错觉。他转向那具静静安置在墓室中央的寒玉冰棺,棺椁晶莹剔透,隐约可见其中一道朦胧的、穿着鲜艳红衣的身影。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与绝望:“这里是她的安眠之地,不容打扰。你们……走吧。”
“徐大哥,”韩书澜定了定神,语气尽量放缓,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们并非有意惊扰雨柔姐姐。只是,此地已成邪阵阵眼,若不破除,整个青山镇乃至方圆百里的生灵都将被汲取尽生机,化为死地。我们是为破阵而来。”
“阵眼?”徐楠亦缓缓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无尽的嘲讽与悲凉,“与我何干?天下生灵,又与我何干?”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具冰棺,“我只要她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等着我……等我找到方法,带她回来。”
“复活……逝者?”江怀柔忍不住轻声开口,作为一名医者,她深知生死轮回乃天地至理,逆天而行,何其艰难,甚至可以说是虚无缥缈。她的眼中流露出不忍与担忧,“徐少侠,生死之事,强求不得,恐遭天谴反噬啊。”
“天谴?”徐楠亦猛地转头,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骤然迸射出骇人的光芒,如同受伤的孤狼,“我徐楠亦此生,敬天守礼,秉持正道,可天道何曾善待过我?我与雨柔,不过是想在一起,为何正道不容,魔教逼压?为何她要在我面前……跳下那绝情崖!”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在空旷的墓室中回荡,震得壁灯火焰一阵剧烈摇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重新变得冰冷,却更添了几分狠厉:“我不管什么天谴反噬,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焚尽我一身血肉,散尽我三魂七魄,我也要试!这古墓阴气极重,又有她残留的魂力护持,正是温养她魂魄不散的宝地。你们说的什么邪阵,若敢损及此地分毫,阻碍我复活雨柔,休怪我剑下无情!”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他手中的长剑虽未完全出鞘,但那凛冽的剑意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刺得人肌肤生疼。
萧少峰眼神一凝。他听明白了徐楠亦的执念,也看出了这执念几乎成了他的心魔。硬闯,必然是一场惨烈厮杀,且不说胜负,若因此毁了阵眼线索,甚至波及到岑雨柔可能尚存的一线生机,后果不堪设想。他按住蠢蠢欲动的赵青山,沉声开口,话语直指核心:“徐楠亦,你可曾想过,云遮半为何偏偏将阵眼设在此处?”
徐楠亦目光微动,但没有说话。
萧少峰继续道:“她乃当朝国师,精于占卜邪术。她选择此地,绝非偶然。恐怕正是看中了古墓的阴气,以及……岑姑娘残留的、非同寻常的魂力。她不是在帮你温养魂魄,更可能是在利用,甚至……是在汲取!以邪阵之力,将岑姑娘的魂力作为养料,加速她所谓‘九幽大阵’的运转!你在此守候,或许不是在保护她,反而是在助纣为虐,加速她最后一丝生机的消散!”
“胡说!”徐楠亦厉声喝道,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剑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萧少峰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角落。
“是不是胡说,一验便知。” 韩书澜适时上前,她的声音清越而镇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徐大哥,让我看看。我韩家玄门之术,对魂魄气息最为敏感。若雨柔姐姐魂魄安好,只是沉寂,我们另寻他法破阵,绝不损伤此地分毫。但若……若她的魂魄真如少峰所言,正在被邪阵侵蚀,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最后的痕迹,都消失在这阴谋之下吗?”
徐楠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韩书澜,眼中充满了挣扎、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不敢奢求的希望。他守在这里太久,与绝望为伴,早已习惯了黑暗。此刻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所以为的守护可能是一场空,甚至是在加速失去,这几乎要摧毁他这些年来唯一的支撑。
“……你,如何验看?”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这是他最后的防线。
韩书澜心中稍定,知道他已经动摇。她看向江怀柔:“怀柔姐姐,需借你金针一用,护住徐大哥心脉,探查之时,他心神激荡,恐有损伤。” 她又对萧少峰和赵青山道:“少峰,赵大哥,请为我们护法,探查期间,绝不能受任何干扰。”
江怀柔立刻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萧少峰与赵青山默契地散开,一左一右,守住墓室入口方向,凝神戒备。
韩书澜走到冰棺前,隔着晶莹的棺壁,能更清晰地看到里面躺着的女子。岑雨柔,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甚至因为冰封,容颜丝毫未改,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生前的灵动与娇俏,只是毫无生气,如同一尊精美的玉雕。她心中暗叹一声,收敛心神,双手缓缓抬起,结出一个复杂而古朴的法印。指尖有淡金色的流光开始萦绕,散发出纯净而温和的气息。
“徐大哥,请将手置于棺椁之上,放松心神,回想你与雨柔姐姐最深刻的记忆片段,将你的心念之力,导入棺中。” 韩书澜轻声指导。
徐楠亦依言而行,将颤抖的右手按在冰冷的寒玉棺盖上。他闭上双眼,浓密的睫毛因痛苦而轻颤,显然陷入了极其强烈的回忆之中。
韩书澜指尖的金色流光如同有了生命,缓缓探出,如同纤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接触棺椁,然后透过棺盖,向内部渗透。她施展的,正是韩氏玄门秘传的“溯魂寻踪术”,此术能感应魂魄残留的印记与状态,极为耗费心神。
墓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几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时间一点点流逝,韩书澜的额头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江怀柔紧张地关注着她和徐楠亦的状态,随时准备施针。
突然,韩书澜的眉头紧紧蹙起,她感应到了!
在冰棺内部,围绕着岑雨柔的“遗体”,确实萦绕着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极为特殊的魂力波动。那波动带着岑雨柔特有的、混合着魔教功法诡谲与本人灵动的气息。然而,这股魂力并非如徐楠亦所期望的那样在阴气滋养下缓缓凝聚,而是……正在被一股无形的、来自地脉深处的阴暗力量丝丝缕缕地抽离!那抽离的速度虽然缓慢,却持续不断,如同溪流汇入江河,正通过某种诡异的连接,流向大阵的核心。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这抽离的过程中,那残魂本身也变得极其不稳定,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意味,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果然如此……”韩书澜猛地睁开双眼,金光散去,她踉跄一步,被一直分神关注着她的萧少峰及时扶住。
“书澜,怎么样?” 萧少峰沉声问,眼中带着关切。
徐楠亦也瞬间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韩书澜,那双原本死寂的眸子,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与恐惧。
韩书澜稳住气息,看向徐楠亦,语气沉重而肯定:“徐大哥,少峰所言……是真的。雨柔姐姐确实尚有一线生机未绝,她的部分魂魄并未完全消散,被这古墓的特殊环境和你的心念之力勉强维系在此地。但是!” 她语气一转,变得急促而严厉,“云遮半的邪阵,正在以古墓阴气为媒介,强行汲取她的残魂之力!我感应到她的魂魄非常痛苦,正在被不断削弱!照此下去,根本等不到你找到所谓的复活之法,最多不过三月,她这最后一线生机,就会被邪阵彻底吞噬,届时,才是真正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不——!!!” 徐楠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寒玉棺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颓然跪倒在棺前,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了极致、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他一直以来的坚持,他视为生命最后意义的守护,原来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他不仅没能保护好心爱之人,反而成了加速她消亡的帮凶!这种认知,比当年亲眼目睹岑雨柔跳崖更让他绝望,更让他痛彻心扉!
江怀柔不忍,上前一步,轻声道:“徐少侠,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既然发现了真相,就当想办法阻止,挽救岑姑娘于危难之中。”
赵青山也瓮声瓮气地开口,带着军人特有的直接:“大丈夫哭有什么用!站起来!想办法干他娘的!把那劳什子邪阵破了,把弟妹救回来!”
萧少峰看着崩溃的徐楠亦,语气冷静而清晰:“徐楠亦,抬起头来。岑雨柔还在受苦,她在等着你去救她。就像当年,她为了不连累你,甘愿跳下绝情崖一样。现在,轮到你了。是继续在这里自怨自艾,守着这虚假的希望,还是跟我们联手,斩断锁链,给她,也给你自己,一个真正重来的机会?”
萧少峰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徐楠亦混沌的脑海。
自怨自艾……虚假的希望……重来的机会……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与血污混杂,狼狈不堪,但那双原本死寂、绝望的眸子里,却燃起了一点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火星。那火星虽然微弱,却在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
是啊,雨柔还在受苦。他怎么能倒下?他怎么可以放弃?
当年她为他付出一切,如今,该轮到他了!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复活,而是为了斩断加诸在她魂魄上的枷锁,让她得以安宁,或者……争取那真正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
他缓缓站起身,尽管身形还有些摇晃,但脊梁已经重新挺直。他抹去脸上的污迹,目光逐一扫过萧少峰、韩书澜、赵青山和江怀柔,那眼神里,不再有排斥与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破釜沉舟的坚定。
“告诉我,”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重铸般的力度,“该怎么做?”
韩书澜见他重新振作,心中松了口气,连忙道:“首先,必须立刻找到并摧毁此地的阵眼核心,切断它对雨柔姐姐魂力的汲取。根据我的推算和此地的气机流动,阵眼核心应该就在这主墓室之下,与地脉连接最紧密之处。”
徐楠亦对古墓结构了如指掌,他略一思索,便指向冰棺后方一块看似与地面浑然一体的巨大石板:“那里,是墓室阴穴所在,也是整座古墓阴气最盛之处。我平日能感觉到地脉之气由此涌出,滋养冰棺。若说阵眼,必在那里无疑。”
“好!” 赵青山摩拳擦掌,“那就砸了它!”
“不可鲁莽。” 萧少峰阻止道,“阵眼核心必有强大防护或陷阱,强行破坏,恐生变故,甚至可能伤及岑姑娘的残魂。需以特定手法,或者找到其能量节点,一举击破。”
韩书澜点头赞同:“少峰说得对。而且,我们必须速战速决。方才我以溯魂之术探查,很可能已经惊动了布阵之人。云遮半手段莫测,她若察觉此地有变,定会派遣更强的手下前来,甚至可能亲自远程施法干扰。”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时间,变得无比宝贵。
徐楠亦走到那块石板前,蹲下身,仔细探查。他在这里守候多年,对一砖一石都无比熟悉。片刻后,他指着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石纹融为一体的刻痕道:“这里的纹路,与我刚来时不同。多了些东西……是一种……凝聚和引导阴气的符文。”
韩书澜上前查看,面色凝重:“是‘九幽引灵符’的变种,果然是云遮半的手笔。此符不仅引导阴气,更暗藏吸魂之能。它如同树根,已经与地脉和……雨柔姐姐的残魂连接在了一起。强行破除,确实会引发反噬。”
“那该如何是好?” 江怀柔担忧地问。
韩书澜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需以更强大的净化之力,同时切断其与地脉及魂力的连接。我的玄门正法可以尝试净化,但需要时间,而且需要有人在我施法时,护住雨柔姐姐的残魂,避免她被净化之力波及,同时抵挡可能来自外界的干扰。”
她看向徐楠亦和江怀柔:“徐大哥,你对雨柔姐姐的魂力最为熟悉,由你以自身剑意心念,构筑一个临时的守护屏障,护住冰棺,确保净化之力不会伤及她。怀柔姐姐,你医术精湛,灵力温和,请你辅助徐大哥,以金针稳定雨柔姐姐残魂的波动,尽量隔绝外界影响。”
然后,她看向萧少峰和赵青山:“少峰,赵大哥,护法之责,就交给你们了。在我施法期间,绝不能有任何外力打扰。无论来的是人是鬼,都需拦在墓室之外!”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徐楠亦毫不犹豫地点头,他走到冰棺旁,长剑并未出鞘,但一股精纯而柔和的剑意已然弥漫开来,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将冰棺笼罩其中。那剑意不再充满杀伐,而是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守护之意。江怀柔取出最长最细的几根金针,屏息凝神,隔着棺椁,以气驭针,小心翼翼地刺向几个关乎魂魄稳定的虚位,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如同在触碰世间最珍贵的琉璃。
赵青山低吼一声,浑身骨骼发出噼啪轻响,他直接搬动墓室入口处一尊沉重的石兽,堵住了大半入口,自己则如同门神般伫立于前,双拳紧握,目光如炬,盯着幽深的墓道。萧少峰则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隐匿入墓室角落的阴影之中,气息几乎完全消失,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暗夜中的鹰隼,洞察着一切可能出现的危机。
韩书澜见众人准备就绪,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块刻画着邪符的石板前。她盘膝坐下,双手再次结印,这一次,她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淡金色的流光,而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耀眼的乳白色光华。那光华充满了中正平和、涤荡邪祟的气息,正是韩氏玄门至高秘法——“净世梵光”。
乳白色的光华如同水银泻地,缓缓覆盖上那块石板,与上面暗藏的黑色符文接触,立刻发出了“嗤嗤”的轻响,如同冷水滴入滚油。黑色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挣扎,散发出更加浓烈的阴邪之气,试图抵抗白光的净化。
韩书澜的额头瞬间布满了汗珠,身体微微颤抖。驱动“净世梵光”对她目前的修为而言,负担极重。但她咬紧牙关,目光坚定,源源不断地将自身灵力注入白光之中。
墓室之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一边是圣洁的净化之光与阴邪符文的激烈对抗,一边是徐楠亦和江怀柔全神贯注地守护着冰棺中那一缕微弱的生机,另一边,是赵青山和隐匿的萧少峰,如同两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
时间,在无声的较量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石板上的黑色符文开始逐渐变得黯淡,那“嗤嗤”声也渐渐微弱下去。韩书澜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显然消耗巨大。
就在此时——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陡然响起!整个墓室都随之轻轻一震!
紧接着,墓道深处,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种非人的、令人牙酸的嘶吼声!
云遮半的后手,来了!
赵青山眼中精光爆射,怒吼一声:“来得好!” 声如洪钟,在墓道中回荡,竟将那嘶吼声都压下去了一瞬。
阴影中的萧少峰,也缓缓显出身形,手中不知何时,扣住了几枚乌黑发亮的石子,目光冰冷地锁定墓道方向。
决战,就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