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都市怪谈
古宅调查的惊魂已过去数周，但那面古镜映出的破败都市与扭曲人形，如同烙印般刻在南宫悦知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不再是那个只埋首于故纸堆、追寻古老传说的民俗学研究生了。她的眼睛，“净瞳”，成了窥探世界另一面的窗口，一个被“虚饰”掩盖，充斥着诡异与危险的真相。
第五枫临的出现，如同在她平静生活中投入的一块巨石，涟漪扩散至每一个角落。他沉稳少言，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檀香和旧纸张的气息，那是常年与古物为伴留下的印记。他告诉她，世界正被一种名为“虚饰”的力量侵蚀，表象的繁华之下，可能是腐朽的空壳，而她的“净瞳”，是看破这层迷雾，守护“真实”的关键。
这段时间，南宫悦知在第五枫临的指导下，开始尝试主动控制“净瞳”。这并非易事，如同操控一块从未被意识到的肌肉，时灵时不灵。有时，她只是走在喧闹的街头，眼前便会骤然一花，钢筋水泥的森林瞬间褪色，显露出断壁残垣的虚影，行色匆匆的路人脸上，偶尔会闪过麻木或扭曲的灵光，但下一秒又恢复正常，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集中精神，感受你内心对‘真实’的渴望，引导它，而非被它牵引。”第五枫临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们此刻正坐在一家临街的咖啡馆里，窗外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一派现代都市的欣欣向荣。
南宫悦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努力将刚才瞥见的一丝破败景象从脑中驱散。“枫临，你之前提到的‘虚饰’，它到底是什么？又是如何侵蚀现实的？”
第五枫临端起面前的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虚饰’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法则，一种倾向。它放大欲望，扭曲认知，用看似美好的幻象掩盖本质的残缺与混乱。而‘虚无之渊’的那些人，”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微沉，“他们在主动推动这种侵蚀，以满足各自的目的。”
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人群：“最近，这座城市里流传的一些‘都市怪谈’，或许就是他们活动留下的痕迹。”
“都市怪谈？”南宫悦知来了精神，这原本就是她专业领域内感兴趣的内容。
“嗯，”第五枫临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个略显陈旧的笔记本，翻开几页，“我整理了几个近期发生，且能量残留异常的事件。它们看似互不关联，但背后隐约有同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一种情感被强行剥离后的空洞感。”
他指向第一条记录：“‘失语巷的叹息’。城东有一条老巷，近一个月来，深夜路过的人常听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听到叹息的人，之后几天会变得异常沉默，对原本热爱的事物失去兴趣，情感淡漠，如同提线木偶。”
接着是第二条：“‘欢乐广场的泪痕’。市中心那个着名的商业广场，最近总有目击者称，在午夜狂欢散去后，看到空荡荡的广场地面上，无端渗出类似泪痕的水渍。接触过那些‘泪痕’的人，会莫名感到悲伤，但这种悲伤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的、对喜怒哀乐的麻木。”
第三条：“‘镜屋的复制人’。一家新开的沉浸式艺术展，其中有一个布满镜子的房间。有少数参观者声称，他们在镜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复制人’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离开镜屋后，这些人会短暂地失去强烈的个人情感，行为模式变得刻板。”
南宫悦知听着这些描述，脊背微微发凉。这些怪谈不像传统的鬼故事，它们更隐蔽，更针对人的内心世界。“情感剥离……空洞……这听起来……”
“很像公孙魂魄的手法。”第五枫临接话，眼神锐利，“他精通摄魂与操纵人心，认为情感是阻碍‘纯粹’的杂质。收集人类的‘情绪能量’，或许就是他修炼邪术，或者达成某种目的的途径。”
他合上笔记本，看向南宫悦知：“我们需要亲自去调查这些地方。你的‘净瞳’或许能看破表象，找到那些被隐藏的‘节点’或‘痕迹’。”
第一站，他们选择了“失语巷”。那是一条位于老城区深处，夹在两排旧式居民楼之间的狭窄巷道。白天这里也显得有些阴暗潮湿，墙面斑驳，布满了青苔和岁月留下的污迹。
踏入巷口的瞬间，南宫悦知便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压抑感。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枯萎花朵的淡淡腥气。她下意识地集中精神，眼眸深处一丝微不可查的清光流转。
眼前的景象微微波动。巷子还是那条巷子，但在“净瞳”的视野里，墙壁上似乎附着了一层极淡的、如同油污般的暗影，空气中漂浮着一些细小的、灰白色的光点，如同被碾碎的尘埃，散发着悲伤与疲惫的气息。
“感觉到了吗？”第五枫临低声问，他显然也凭借守真者的灵觉感知到了异常。
南宫悦知点点头，指向墙壁上那些不易察觉的暗影：“那里……还有空气中，有些东西。”
他们沿着巷道缓缓前行。第五枫临手指在墙壁上轻轻拂过，指尖有微弱的符文光华一闪而逝，似乎在探测着什么。“残留着很强的精神印记，主要是‘哀伤’和‘倦怠’……被强行抽取后留下的残渣。”
走到巷子中段，一处墙角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阴暗。南宫悦知凝神望去，“净瞳”的力量稍稍集中。那层“油污”般的暗影在这里明显浓稠了许多，甚至隐隐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不断重复叹息动作的人形轮廓。而在轮廓的“心脏”位置，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漩涡般的暗点，正极其缓慢地吸收着周围空气中那些灰白色的光点。
“那里有个‘吸收点’！”南宫悦知低呼。
第五枫临迅速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张裁剪成特定形状的黄色符纸，上面用朱砂绘制着繁复的纹路。他口中念念有词，将符纸精准地拍向那个暗点。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符纸上的朱砂纹路亮起赤红色的光芒，那团暗影人形剧烈地扭曲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充满痛苦的嘶鸣，随即猛地炸开，化作更浓密的黑气，但很快又在符文的净化之力下消散殆尽。空气中那股压抑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收集器’，”第五枫临收起残留的符纸灰烬，面色凝重，“真正的核心不在这里。公孙魂魄的手段很巧妙，将这些节点散布在城市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汲取着人们的情绪。”
离开失语巷，南宫悦知的心情有些沉重。亲眼目睹那种情感被当做“养料”抽取后留下的残迹，比任何恐怖故事都更让她感到不适。这不再是书本上的传说，而是正在发生的、对活生生的人的侵害。
接下来，他们来到了“欢乐广场”。白天的广场热闹非凡，喷泉随着音乐起舞，孩子们嬉笑追逐，情侣们依偎漫步，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然而，在南宫悦知的“净瞳”视角下，这片繁华之下，隐藏着不协调的“污渍”。她看到，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尤其是当人们情绪高涨——大笑、尖叫、兴奋交谈时，会有极其细微的、彩色的光粒从他们身上逸散出来。这些光粒本该自然消散于天地，但此刻，却像受到某种牵引般，缓缓下沉，渗入地面。
她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手指轻轻触摸冰凉的地砖。“净瞳”聚焦，她看到地砖的缝隙深处，隐藏着比发丝还细的、几乎透明的纹路，这些纹路构成了一个覆盖极广的、极其复杂的网络，正贪婪地吸收着那些逸散的情绪光粒。而在几个主要的排水口附近，这种吸收尤为明显，那些被汇集起来的、混杂的情绪能量，如同污浊的溪流，向着地下某处流淌而去。
“广场下面……有东西。”南宫悦知站起身，对第五枫临说，“一个很大的‘收集网络’，情绪能量都被引导到地下去了。”
第五枫临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广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设备维护，闲人免进”的井盖上。“看来，我们需要找个机会，下去看看。”
最后是“镜屋”。那家沉浸式艺术展位于一个大型商业体内，以其光怪陆离、挑战感官的装置艺术吸引了不少年轻人。
镜屋是其中最受欢迎的展区之一。无数面角度各异的镜子构成了一个无限反射、真假难辨的迷宫。参观者们兴奋地在其中穿梭，寻找出口，与镜中的自己互动、拍照。
南宫悦知和第五枫临随着人流走进镜屋。刹那间，无数个“自己”和“他人”从四面八方涌现，光线被反复折射，形成令人眩晕的光晕。喧闹声、笑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加剧了这种迷失感。
南宫悦知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视觉和听觉上的干扰，再次催动“净瞳”。
景象变了。
那些清晰的镜面影像变得有些模糊，而在一些特定的镜子中，她看到了异常——镜中的“倒影”，并非完全复制本体。它们的眼神迟滞，嘴角带着一丝僵硬的、非自然的弧度，动作也比本体慢了半拍，仿佛在拙劣地模仿。更令人不安的是，当有参观者对着这些特定的镜子做出强烈的情感表达，比如大笑或扮鬼脸时，镜中“倒影”的胸口位置，会有一个微小的、透明的触须探出，极其短暂地接触本体的胸口，随即缩回。而被接触过的参观者，其身上逸散出的情绪光粒会明显增多，并且颜色变得浑浊。
“那些镜子……它们在主动抽取情感！”南宫悦知拉住第五枫临的衣袖，指向一面刚刚完成“抽取”的镜子。
第五枫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虽然看不到那么细致的能量流动，但他能感觉到那面镜子散发出的微弱邪气。“是炼金术与摄魂术的结合，将特定的镜子制成了‘情感捕捉器’。公孙魂魄……真是个玩弄人心的天才，也是恶魔。”
他们注意到，一个年轻女孩正对着一面有问题的镜子兴奋地自拍，做出各种可爱的表情。镜中的“她”却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只有那透明的触须再次悄然探出。
南宫悦知心中一阵不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凝聚起一丝刚刚掌握不久的、“净瞳”的驱散力量，朝着那面镜子瞪视过去。
眼眸中的清光微闪。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冰裂的声响。那面镜子上，以镜中“倒影”胸口为中心，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探出的透明触须如同受惊的蛇般猛地缩回，镜中“倒影”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的反射，虽然仍有迟滞，但那种诡异的抽取感消失了。
年轻女孩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开心地拍着照，然后蹦跳着离开了。
第五枫临有些惊讶地看了南宫悦知一眼，眼中带着一丝赞许：“做得不错，但打草惊蛇了。我们得尽快离开。”
就在南宫悦知破坏那面镜子的瞬间，在城市某个隐秘的、布置得如同古典音乐厅的空间内。
公孙魂魄正闭目坐在一架漆黑的三角钢琴前。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暗紫色西装，手指修长，优雅地虚按在琴键上，并未弹奏。整个空间回荡着无声的旋律，那是无数被收集来的情绪在他的引导下共鸣、提纯。
忽然，他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虚按琴键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哦？”他睁开眼，瞳孔是罕见的琥珀色，却深不见底，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一个小节点被破坏了……手法很生疏，但力量本质……很有趣。”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聆听什么。“净澈、纯粹，带着一种看破虚妄的坚定……是那个意外觉醒‘净瞳’的女孩吗？还是守真者找到了新的帮手？”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笑容优雅，却毫无温度。“看来，捕猎变得更有意思了。麻木的世界固然纯粹，但偶尔有一点意外的波澜，似乎也不坏。”
他重新闭上眼睛，手指在琴键上轻轻一划，一道无形无质，却能让灵魂颤栗的音波扩散开来。空气中，那些被收集来的、混杂的情绪能量，开始以更快的速度被提纯，分离出悲伤、快乐、愤怒……最终，只剩下最核心的、无色无味的“情感本质”，被他缓缓吸收。
“继续享受吧，小蝴蝶们，”他低声自语，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你们的情感，是通往‘纯粹’之路最美的祭品。”
南宫悦知和第五枫临迅速离开了商业体。傍晚的夕阳给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边，但两人心中却笼罩着一层阴霾。
“情况比想象的更严重，”第五枫临沉声道，“公孙魂魄的触角已经深入到了城市的日常娱乐和生活空间。他在系统地、大规模地抽取人们的情感能量。那些变得麻木的受害者，只是这个过程附带的结果。”
南宫悦知回想起在镜屋看到的那个女孩，以及之前怪谈描述中那些失去情感的人，忍不住问道：“被抽走的情感，还能恢复吗？那些人……会永远那样吗？”
“如果时间不长，核心未被彻底摧毁，在中断抽取后，配合适当的安魂宁神之法，有可能慢慢恢复。”第五枫临的语气并不乐观，“但如果长期被抽取，或者像公孙魂魄这样直接提炼‘情感本质’，很可能……会造成永久性的损伤，灵魂会变得残缺。”
永久性的损伤……灵魂残缺……南宫悦知握紧了拳头。这不再是怪谈，而是残酷的犯罪，是对人最本质之物的掠夺。
“我们必须阻止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净瞳赋予她的，不仅是看见真相的能力，或许还有一份守护这些“真实”的责任。
第五枫临看着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澈坚定的眼眸，点了点头。“当然。不过，他经营已久，网络庞大，我们需要找到他的核心仪式地点，才能给予致命一击。这些散布的节点，既是他的收集工具，也可能是指引我们找到他老巢的线索。”
他拿出手机，调出城市地图，将今天调查过的三个地点标记出来。“失语巷、欢乐广场、镜屋……它们的位置分布，似乎暗合某种规律……”
南宫悦知也凑过去看，她的净瞳虽然主要针对能量和虚妄，但对图形和结构也有一定的敏锐感知。她看着地图上的三个点，手指下意识地在地图上划动着连接线。
“有点像……一个不完整的漏斗？或者……一个指向某个方向的箭头？”她不太确定地说。
第五枫临眼中精光一闪，迅速在地图上补充了几个近期报告有类似情感麻木现象的较小地点，然后用虚线将所有点连接起来。一个模糊但确实存在的图案显现出来——所有的“收集点”，其能量流动的趋向，都隐隐指向城市西北方向，那片毗邻着废弃工业区和一条古老河流入江口的区域。
“没错！”第五枫临语气带着一丝兴奋，“能量汇流的指向……大概率就是他的主要祭坛或者工坊所在！那里人烟相对稀少，地下空间可能很大，而且靠近水脉，便于利用水流掩盖能量波动和进行某些仪式。”
他收起手机，看向西北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建筑。“下一步，就是去那里看看了。”
夜幕缓缓降临，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但这喧嚣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有多少人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喜悦与悲伤的权利？
南宫悦知站在街灯下，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平常的视野里，他们是生动的，鲜活的。但在净瞳偶尔闪过的视角里，她能看到一些行人身上，缠绕着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丝线，那是情感被缓慢抽取的痕迹。他们或许明天就会变得对工作漠不关心，对家人缺乏热情，对生活失去期待，却只以为是自己的疲惫或社会的压力。
这种无声的侵蚀，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怪物都更令人心悸。
“我们回去吧，”第五枫临的声音将她从沉重的思绪中拉回，“今天收获很大，但也暴露了。我们需要制定更详细的计划，再去那个汇流点探查。公孙魂魄恐怕已经有所警觉了。”
南宫悦知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灯火辉煌，却在她眼中显得有些斑驳脆弱的城市。
真相往往并不美好，甚至残酷。但唯有直面这份残酷，才能守护住那些值得珍惜的真实——无论是世界的，还是人心的。她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而下一个目的地，很可能就是直面那位优雅而残忍的、以情感为食的邪术师——公孙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