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凰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潭，在公堂上激起层层涟漪。
府学教授捻着胡须，沉吟不语，目光在王铁柱和夜凰之间逡巡。
周通判脸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孙山长则有些坐立不安，眼神闪烁。
“当场演算？”周通判冷哼一声，“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早已串通好了说辞？”
“大人明鉴。”夜凰语气依旧平静，“算学之道，一步错，步步错，做不得假。思路是否清晰，结果是否精准，一目了然。大人可出任意与田亩、粮储、赋税相关的复杂算题，限定时间，由王铁柱与李狗蛋共同演算。若思路滞涩，结果谬误，民女无话可说。”
她这话堵死了周通判的退路。
府学教授终于开口，声音带着老学究的严谨：“此言倒也在理。周大人，不如便由你出一道题，考校一番，真假立判。”
周通判骑虎难下，只得阴沉着脸，略一思索，道：“好！便依你们！若算不出，或是错了，便是舞弊无疑！”
他存心刁难，出的题目极其繁复，涉及不同粮食品种的折算、仓储损耗、运输费用以及不同季节的价格波动，数据庞杂，环环相扣，便是经验老到的账房先生，也要核算半天。
题目一出，堂上堂下懂行的人都暗自摇头，这题太难了！
孙山长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夜凰却面无波澜，只对王铁柱和李狗蛋微微颔首。
王铁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与李狗蛋对视一眼。
李狗蛋立刻从随身褡裢里掏出炭笔和草纸，两人就地在公堂一角蹲下，头凑在一起，低声交流起来。
李狗蛋负责快速理清数据关系，搭建计算框架，嘴里念念有词。
王铁柱则凭借对实务的理解，补充细节，判断哪些数据是关键，哪些可以简化。
两人配合默契，竟无半点滞涩。
堂上众人屏息看着。
韩青山、老马等人手心捏了一把汗。
陈大虎也瞪大了眼睛，他虽然看不懂那些复杂计算，但能感觉到那紧张专注的气氛。
石小石和赵小五则紧紧盯着孙山长和周通判的表情变化。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周通判脸上不耐之色愈浓，准备发作时，李狗蛋猛地抬起头，小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明亮的色彩，朗声道：“算出来了！”
王铁柱接过草纸，快速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然后起身，将写满演算过程和最终结果的草纸呈上：“请大人过目。”
府学教授接过草纸，仔细看了起来。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孙山长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半晌，府学教授放下草纸，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周通判，语气复杂：“周大人，演算过程……清晰缜密，结果……分毫不差。尤其是其中几步简化算法，思路奇巧，确非照本宣科，乃深思熟虑所得。”
“什么？！”孙山长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
周通判也霍然起身，一把夺过草纸，自己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青。
堂外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哗然。
竟然真的算出来了！还是这么难的题！
这下，舞弊之说，不攻自破！
夜凰适时开口，声音清越：“教授大人，通判大人，结果已明。我学生王铁柱，凭借的是自身才学与同窗互助，绝非舞弊。如今清白已证，不知这诬告之事，又当如何处置？”
她目光如刀，直刺孙山长。
孙山长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教授大人恕罪！周大人恕罪！是…是老夫一时糊涂，听信谗言，误会了王秀才！老夫…老夫也是一片公心，唯恐有人玷污府试清誉啊！”
他直接把“举报”说成了“误会”，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府学教授脸色难看，他厌恶这种勾心斗角，更厌恶有人拿府试当儿戏。
他看向周通判：“周大人，你看此事……”
周通判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孙山长一眼，心中暗骂废物。
他知道，今天这脸是丢大了，再纠缠下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他强压下怒火，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既然…既然是误会，查清楚了就好。王铁柱才思敏捷，算学精湛，本官…甚为欣慰。孙山长，你虽出于公心，但行事鲁莽，险些冤枉良才，还不向王秀才赔罪！”
最后一句，已是厉声呵斥。
孙山长如蒙大赦，连忙转向王铁柱，作揖道：“王…王秀才，是老夫失察，误会了你，还请你海涵…”
王铁柱侧身避开他的礼，沉声道：“山长不必如此。学生只愿潜心向学，不愿卷入是非。只望日后，莫要再有无端指责。”
这话不卑不亢，更是衬得孙山长小人行径。
府学教授挥挥手：“既然误会澄清，此事就此作罢。都散了吧！”他实在不想再看这出闹剧。
周通判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看都没看孙山长一眼。
孙山长灰头土脸，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仓皇逃离了公堂。
一场风波，终于以清风书院的完胜告终。
“先生！”王铁柱和李狗蛋激动地看向夜凰。
韩青山等人也围了上来，脸上满是钦佩和后怕。
夜凰看着他们，眼神温和了些许：“做得不错。”
她看向李狗蛋：“狗蛋，临危不乱，心思缜密。”
李狗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张瘸子这时才凑过来，低声道：“先生，您来得真是及时！我在外面听到风声，说德云书院要搞鬼，就赶紧去找您了。”
夜凰点点头：“辛苦张叔了。”
她目光扫过周围渐渐散去的人群，以及远处茶楼上那个已然消失的公子哥儿窗口，眼神微冷：“事情还没完。我们回去再说。”
一行人回到吉祥客栈，关上房门，气氛才真正放松下来。
陈大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长长舒了口气：“我的娘诶，可吓死小爷了！刚才在公堂上，腿都软了！”
他看向王铁柱和李狗蛋，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点真心的佩服：“你俩…行啊！那么难的题都能算出来！”
王铁柱憨厚地笑了笑。
李狗蛋则有些小得意。
韩青山却眉头紧锁：“先生，今天虽然赢了，但算是把孙山长和周通判彻底得罪了。而且，那个举报……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孙山长只是个马前卒。”
夜凰颔首：“没错。孙山长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精准抓住狗蛋的算法做文章。背后必定有人指点，甚至提供了‘思路’。”
她想起那个带随从的公子哥：“恐怕，盯着我们的，不止一方。”
她沉吟片刻，道：“府试放榜还需几日。铁柱，你这几日依旧深居简出。韩青山，老马，加强戒备，我担心对方一计不成，会狗急跳墙，用更下作的手段。张叔，你设法打听一下，最近州府有没有什么陌生势力活动，尤其是和漕帮，或者和京城有关联的。”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就在清风书院众人严阵以待之时，州府某处隐秘的宅院内，那个摇着折扇的公子哥儿，正听着手下的汇报。
“公子，府学衙门那边……失手了。那王铁柱和李狗蛋，当堂把题算出来了，孙山长那个老废物，被怼得哑口无言。”
公子哥儿慢悠悠地品着茶，脸上看不出喜怒：“倒是小瞧了那个女先生和她教出来的泥腿子。算学？有点意思。”
他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彭连海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
“回公子，已经联系上了。彭连海对那批失踪的‘货’耿耿于怀，也对清风书院恨之入骨。他表示，只要公子提供准确消息，他愿意出手，在放榜之前，让那个王铁柱……彻底消失。”
公子哥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告诉他，机会就在放榜前夜。地点……就在他们返回清河县的路上。做得干净点，别留下把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