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纪芳菲也不是真的不讲道理那种人。
所长语重心长道：“你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真的按照规章制度办，你婆婆可能要坐牢。到时候你可就没有退路了。
而且，农村你也知道的。虽然这件事你是受害者，你婆婆做的不对。但别人是不会管你这些的。
人们只会记住，是你这个儿媳妇，把婆婆送进了监狱。
还有关于你的那风言风语，不会因为你官司赢了，就会消散。
你娘家啥样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到时候，你官司赢了，但你可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纪芳菲知道所长说的是好话，但她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些根本动摇不了她为自己洗清冤屈的决心。
所长看她沉默不语，问道：“所以，你想好要公事公办了吗？”
纪芳菲毫不犹豫的点头：“想好了。”
“行吧。”所长转头吩咐另外两名民警：“带上拘捕令，正式拘捕王大翠。”
“是。”俩民警接到命令，快步走了。脚下欢快的跟过年一样。
因为王大翠造谣这件事，影响实在太恶劣了。九六年，造一个女人黄谣等于变相谋杀。
所长看着那俩民警的背影，叹息一声，向纪芳菲道：“今天这事，虽然是你坚持，但我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往后你要是后悔了，别怪我就行。”
纪芳菲默然，因为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不然她和她的女儿就要背负一世污名。至于对错，她也不知道。
所长又叹息一声：“唉……就这样吧。”他在身上摸了摸，从兜里掏出几十块钱，递给纪芳菲：“你不能总在派出所住着，不像话。”
纪芳菲看着那钱，有心不拿，但她身无分文。最后心一横接了过去：“您的恩情我会记一辈子的。这钱算我借的，等我有钱立马还您。”
所长摆摆手：“不说那些了。你先找个地方住，等信儿吧。”
纪芳菲点了点头，拿着钱走了。
所长一看她走的方向，顿时又紧张起来：“你咋还往县上去？”
纪芳菲停住脚步，愣在原地。不是她还要去县上，而是她此刻不知道能去哪里。
所长一看她那可怜巴巴，茫然无助的样子就头大，摆手道：“算了，算了，你愿意去哪儿去哪儿吧。”转身回派出所去了。
实在是，他就是一个小小公务员，每个月领那点死工资，今天那给出去的几十块钱，他还不知道该编个什么理由糊弄自己老婆。
发善心这种事，他真发不起，只能做到问心无愧。
纪芳菲站在路边呆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一辆公交车停在她面前，售票员的大嗓门将她喊醒：“藤谷，藤谷，走不走，走不走？”
“哦……”她昏昏噩噩上了车。
中午的公交车很空，这也是为啥司机会特意停她一个人面前的原因。
九六年的时候，藤谷县城乡公交百分之八十是私人承包。跑空车是要亏本的。所以，人不多的时候，路上遇到一个人也捡。
九六年的公交车票价很便宜。从镇上到县城火车站，一块五。
纪芳菲付了车票钱。但半路经过她大姑姐婆家的村庄，她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去看看女儿。
于是连忙喊停。
大姑姐虽然是大专毕业，在小学教书，但她本质上和她妈王大翠一个德行。最爱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对她的丈夫严防死守，看得非常紧。
女儿虽然才三岁，但是父母基因好，长得玉雪可爱。
上辈子大姑姐就把娃当情敌，这辈子，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女儿带离那个魔窟。
她从小路进了村。这个时候大姑姐还没下班。大姑姐的孩子们也都在上学，家里估计就大姑姐的婆婆在。
那老太太通情达理，挺好说话的。
这无形中给了纪芳菲一点信心。
果然，老太太看见纪芳菲来了，又是让座又是沏茶。
纪芳菲客气了几句，说要把孩子领走。
老太太也没多想。人家的孩子，孩子妈妈来接，多正常的事啊。
大姑姐婆家条件挺好的，老太太又挺喜欢宝妹，临走还硬给塞了一兜子苹果和两包点心。热情的邀请宝妹再来玩儿。
纪芳菲心里没底，怕遇上大姑姐放学回来，横生枝节。匆忙的抱着孩子走了。
可是，出了村就开始犯愁。她自己都不知道去哪儿落脚，现在带着孩子，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回娘家一条路。婆家明摆着是往死里治她。娘家再不好，她也平安长到二十岁嫁人。
现在回娘家，肯定会被她妈骂，但挨骂也好过丢命。
于是，她在路边等了一趟公交车，硬着头皮回了娘家。
王招娣被纪芳菲抹了一脸屎，虽然洗了，但想起来还是恶心。看见纪芳菲抱着孩子进门，捞起个笤帚就砸了过去：“你个死妮子，死外头得了，回来干啥？”
纪芳菲熟练的躲开，把大姑姐婆婆给的苹果和点心放到王招娣面前。
要是往日，王招娣肯定眉开眼笑，但这次她气狠了，怒道：“把你的东西拿开。我不要。”
但气势已经弱了。眼睛骨碌碌直往东西上瞄。
二十年的亲母女，谁不知道谁啊。纪芳菲不由分说把女儿往王招娣怀里一塞。
王招娣已然气焰全无：“干嘛？”
纪芳菲道：“你帮我养孩子。”
“凭啥？”王招娣作势就要把阿宝塞回纪芳菲怀里。
纪芳菲几张钞票递过去，她态度顿时来了个大转变，伸手接过钱，数了数：“给你看孩子也行，但这点钱可不够。现在养个孩子可费钱了。”
看吧，王招娣也并非一无是处，只要钱到位，你想她有多好，她就有多好。
问题是，得有钱。
现在纪芳菲手里一共六十二块钱，还是所长发善心给她的。
这一下子给出去五十，坐公交还花了三块。手里就剩九块钱了。
但王招娣有张良计，重活一世的纪芳菲有过桥梯。
她冷冷道：“这是定金。要是你带的好，我一个月给你五百。”
九六年藤谷县一个住家保姆，一个月撑死二百块钱。把孩子寄养在保姆家里这种工资更低，加上孩子吃喝，五百块已经很多了。
但王招娣怎么会知足呢：“最少八百。”
纪芳菲伸手就把那钱夺了回去：“孩子给我，我找别人去。”
王招娣抱着孩子就跑：“你个死妮子，外人哪有亲姥姥亲。”
纪芳菲道：“就五百。”
“不行，八百。”
“孩子给我。”
“我是亲姥姥。”
“行吧。”纪芳菲装作无奈的样子：“但是，要是让我发现你对我闺女不好。下个月我就不找你了。”
“我还能不如外人？”
纪芳菲这才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难说。”把那五十块钱又给了王招娣。
王招娣生怕她反悔，赶紧把钱装进兜里，抱着宝妹仿佛抱着个金疙宝：“宝妹乖，姥姥最爱宝妹了。姥姥给我宝蒸鸡蛋羹好不好呀……”
纪芳菲翻个白眼，但内心却一片愁云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