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殿中央的端木珩依旧跪得笔直,侧脸轮廓在宫灯下显得冷硬而坚定,对于萧煜的刁难和否定,他似乎并无意外,也无慌乱。
而御座之上,皇帝的手指握紧了龙椅扶手,年轻的面容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投向萧煜,语气似乎带着些犹豫与依赖。
“武安王思虑周全,老成谋国,所言极是。端木将军之功,确需重赏,然京畿防务,关乎社稷根本,不容有失。”他微微颔首,仿佛被萧煜的道理说服,随即却又像是想起什么,略带困惑地看向萧煜,声音压低了些,却足以让近前的大臣听清:
“只是……端木将军立此大功,若不授予实权要职,恐寒了北疆将士之心。且将军如今携大胜之威归来,麾下皆是百战精锐,声威正盛……朕虽深信将军忠心,然……”他话未说尽,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目光扫过端木珩,又迅速收回,带着一丝属于少年的担忧和不安。
这番看似无心却又极其致命的话语,立刻将“功高震主”、“拥兵自重”这两个最敏感的词汇,无声地抛到了大殿之中。
萧煜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微光,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躬身说道:
“陛下圣明!陛下所虑,正是老臣日夜忧心之处!非是臣不信端木将军忠心,而是……而是形势使然啊!”
他挺直身躯,声音陡然提高,足以震慑全场:“端木将军之功,旷古烁今,然其麾下铁骑,历经血火,只知有将军,而不知有朝廷者,恐非少数!此乃古之名将常遇之困局,非人力所能轻易化解。陛下年少,江山初定,正当稳固社稷之时,岂能不慎之又慎?”
他转向端木珩,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痛惜”之色:“将军,非是本王与陛下不信任你。实乃为你计,为朝廷计,为天下安稳计!将军如今已位极人臣,威震华夏,若再手握重兵,常驻京畿,即使将军本无二心,又岂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届时流言四起,猜忌横生,非朝廷之福,更非将军之福啊!”
图穷匕见!
萧煜终于亮出了真正的杀招——以“保护”和“稳妥”为名,行削夺兵权之实!
“故此,”萧煜面向皇帝,深深一拜,“老臣恳请陛下,厚赏端木将军金银府邸,加封虚衔尊位,以彰其功。然其麾下北疆精锐,宜当另行选派稳重将领接管,分驻各地,以安人心。而端木将军,正好可留在京中,陛下亦可时常垂询边事,委以……其他重任。”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所谓“其他重任”,自然是明升暗降,将其圈养在洛阳,彻底架空,这才是武安王真正的目的。不仅阻止端木珩掌握京畿防务,更要趁机将他最大的依仗——兵权,直接剥夺!手段之狠辣,算计之精准,令人胆寒。
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于端木珩身上,看他如何应对这几乎致命的发难。
上官徽低垂的眼睫猛地一颤,她的心,不受控制地骤然一紧。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体恩怨的本能反应。
他要被夺走兵权了?
这个念头闯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是他八年浴血奋战,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根基,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如今,他活着回来了,他们便要如此轻易地夺走吗?
她看到萧煜脸上那看似痛惜实则得意的细微表情,看到周围那些附和者的谄媚与畏惧,看到龙椅上那位少年天子看似担忧实则纵容的沉默。
一股愤怒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悲哀,涌上她的心头。这朝堂,是如此肮脏!算计、倾轧、鸟尽弓藏!他们容不下一个真正凭军功崛起的将领,容不下任何可能打破现有平衡的力量。
她的指尖再次深深掐入掌心,那点疼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她看到端木珩紧抿的唇线,看到他垂在身侧、微微攥紧的拳。她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与屈辱愤怒。
萧煜此举,毒就毒在它利用了帝王心术中最深的忌讳。
在“功高震主”这四个字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可疑。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她。她发现自己竟然在为他担心?为这个刚刚带着新欢归来、将她尊严践踏在地的男人担心?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自我厌恶和混乱。
她猛地别开视线,不再看他,可那颗心,却在胸腔里剧烈地、杂乱地跳动着,为那场正在进行的、关乎他命运的风暴而悬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