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丈田亩的政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山东士绅官僚阶层中激起了千层浪。这道政令直指他们赖以生存和享有特权的根基——土地。
过去,他们通过投献、诡寄、瞒报等各种手段,将大量田产隐匿起来,逃避朝廷赋税,将负担转嫁给普通自耕农和小地主。如今王小伟要重新丈量,明确产权和赋税,等于要从他们口袋里直接掏钱,甚至可能追讨过往积欠,这如何能忍?
虽然王小伟派兵护送清丈小组,并以铁血手段处置了几起暴力抗法事件,砍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豪强脑袋,暂时压制住了明面上的反抗。但暗地里的抵制和破坏却更加汹涌和难以对付。
阳奉阴违:地方官吏往往与豪强沆瀣一气,在清丈时故意拖延、制造错误、或者“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清丈普通百姓的土地,对豪强田地则网开一面。
造谣中伤:市面上开始流传各种谣言:说王小伟清丈田亩是为了搜刮地皮,讨好皇帝;说清丈之后赋税不但不会减,反而会大增;甚至恶毒地暗示王小伟有不臣之心,清查土地是为了将来割据一方做准备。谣言在茶楼酒肆、乡野村落间传播,试图煽动普通百姓对清丈的抵触情绪。
上书弹劾:与山东豪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朝中官员(尤其是言官),开始纷纷上奏,弹劾王小伟在山东“擅权跋扈”、“苛虐士绅”、“与民争利”、“恐激生变乱”。奏疏雪片般飞向北京的通政司和内阁。
利益受损的不仅仅是地方豪强,还包括山东的藩王——德王朱由枢。德王府在山东占有大量庄田(王庄),同样存在大量隐匿和非法侵占的田地。清丈田亩同样触及了德王府的利益。德王虽然不敢明着对抗圣旨和手握重兵的王小伟,但王府属官和依附王府的势力却在暗中推波助澜,成为抵抗清丈的重要力量之一。
甚至总督行辕内部和刚刚整编的“山东镇守兵”中,也有一些中下层军官和吏员出身当地豪族,或与之有姻亲故旧关系,在执行命令时不免打折扣,甚至偷偷传递消息。
阻力比预想的更大、更复杂。清丈工作的进度大大放缓,甚至在某些地区陷入了停滞。
总督行辕书房内,灯火再次亮至深夜。王小伟看着军情司送来的关于各地抵制清丈的详细报告,以及抄录的朝中弹劾奏章,面色凝重。
徐锐、周遇吉、以及新任的“廉政肃政司”主事(一位从投效文人中提拔起来的铁面官员)皆在座。
“督师,清丈之事,阻力太大。是否暂缓……”一位负责民政的官员小心翼翼地建议。
“不能缓!”王小伟断然否定,“一缓,则前功尽弃,日后再也别想推动!他们就是要用这种软硬兼施的办法逼我们退缩!”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敲着几个抵制最激烈的府县:“他们以为法不责众,以为靠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和朝中的奥援,就能让我束手无策?笑话!”
“廉政司!”他看向那位主事。
“下官在!”
“你立刻选派精干人手,组成特别稽查组,秘密前往东昌、兖州两地。不要看地方官提供的账册,直接深入乡村,暗访百姓,重点查那几个跳得最凶、号称‘诗书传家’却田连阡陌的大乡绅!给我把他们隐匿田产、欺压乡民、贿赂官吏的实证挖出来!要铁证!”
“遵命!”廉政司主事领命,眼中闪过厉色。
“周遇吉!”
“末将在!”
“着你部兵马,做好随时出动准备。一旦廉政司拿到确凿证据,立刻以‘抗旨谋乱’之名,抄家拿人!遇有抵抗,格杀勿论!我要用几颗最硬的脑袋,来试试山东这口锅到底有多厚!”
“得令!”周遇吉抱拳。
“徐锐,新军训练如何?”
“禀督师,已初具战力,士气高昂,随时可战!”
“好!必要时,拉出去见见血!也让有些人看看,本督的新军,不是摆设!”
安排完这些,王小伟又对负责文书的书吏道:“起草奏章,回复朝中那些弹劾。就说山东清丈,乃奉旨行事,旨在均平赋役,充实国库,以御虏寇。有奸猾豪强,勾结胥吏,阻挠国策,散布谣言,动摇民心,其行径与资敌无异!本督为社稷计,定当严惩不贷,绝不姑息!请陛下及朝中诸公明察!”
他的回复强硬无比,直接将抵制清丈上升到“资敌”的高度,毫不示弱。
一场围绕着土地和赋税,实质是权力和资源再分配的激烈斗争,在山东大地上升级了。王小伟深知,这是一场不能输的战争。赢了,他将获得稳定的财源和民心,彻底掌控山东;输了,则可能被旧势力反扑,甚至失去崇祯的信任。
星火欲成燎原之势,必先燃尽沿途的枯草与荆棘。而这一次,王小伟决定亲手投下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