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吉率领的五千山东新军，离开了相对安稳的齐鲁大地，一头扎进了烽火连天、赤地千里的中原。
行军之初，尚能看到些许生气。越往西走，景象愈发凄惨。村庄十室九空，田地大片荒芜，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偶尔遇到逃难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到军队过来，不是惊慌躲避，就是呆滞地望着，仿佛早已失去了希望和恐惧。
“娘，饿……”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约莫三四岁的孩子，有气无力地哭喊着，声音微弱得像小猫。
那母亲眼神空洞，只是机械地拍着孩子的背，嘴里喃喃着听不清的话语。
一个老兵忍不住从自己干粮袋里掰下一小块硬饼，想递过去。却被身边的军官低声喝止：“都想死吗？督师严令，不得私自接纳流民，以防奸细混入！加快速度，通过！”
军令如山。士兵们只能硬起心肠，从那对母子身边快步走过，但那孩子微弱的哭声，却像针一样刺在许多人的心上。忠君报国的热血，第一次直面如此真实而残酷的人间地狱，变得沉重起来。
周遇吉骑在马上，面色铁青。他不断派出夜不收（侦察兵）前出侦查，带回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糟糕。
“报！将军！前方五十里，发现大批溃兵，自称来自汪乔年部，在襄城遭闯贼大败，汪总督可能……可能殉国了！”
“报！将军！睢州一带已不见官军，听说守将弃城而逃！”
“报！将军！沿途发现多处大规模扎营痕迹，灶坑无数，判断闯贼主力确已东进，规模极其庞大！”
坏消息如乌云般压来。对手的强大和局面的糜烂，远超预期。军中开始弥漫一种不安的情绪。
这日，部队行至归德府（今商丘）地界，一处名为“马收集”的黄河渡口附近休整。忽然，侧翼警戒的夜不收发来警报：发现大股不明骑兵靠近！
“全军戒备！列阵！”周遇吉反应极快，立刻下令。
新军士兵们虽经长途跋涉，但训练有素，迅速依托地形和车辆，组成三个空心方阵，燧发枪上肩，刺刀如林，严阵以待。
烟尘滚滚，只见数百骑呼啸而来，衣甲杂乱，打着“闯”字旗号，显然是一股闯军的游骑探马。他们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一支队形严整、装备奇特的官军，远远地停下观察，指指点点，态度嚣张。
“将军，打不打？”副将请示，眼中充满战意。
周遇吉眯着眼观察对方。人数约在八百骑左右，虽是游骑，但看起来颇为彪悍。他牢记王小伟“保存实力”的嘱托，沉声道：“敌情不明，不必主动出击。稳住阵脚，他们若敢冲阵，就让他们尝尝厉害！”
闯军游骑观察了一阵，似乎觉得这支官军阵型古怪，不像软柿子。为首的头目唿哨一声，竟分出两股，试图从左右两翼包抄过来，进行骑射骚扰。
“稳住！没有命令，不准开枪！”各级军官大声呼喝，稳定军心。
闯骑进入一箭之地，开始张弓抛射。箭矢零零落落地射在方阵的盾牌和车架上，造成了一些轻微的骚扰。
新军士兵们屏息凝神，手指扣在扳机上，等待着命令。
闯骑见官军只是固守，更加大胆，一部分甚至策马冲到更近的距离，试图用马刀劈砍外围的长矛手。
“左翼方阵！正前方！距离八十步！齐射！”周遇吉看准时机，猛地下令！
砰！砰！砰！
左翼方阵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齐射声！白烟弥漫，灼热的铅弹如同暴风骤雨般泼向冲得最近的闯骑！
人仰马翻！惨叫声瞬间响起！至少二三十骑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筛子，重重栽倒在地！后续的闯骑大惊失色，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凶猛密集的火力！
“右翼方阵！驱散侧翼之敌！放！”
右翼方阵也随即开火！虽然距离稍远，效果不及左翼，但也成功将试图包抄的闯骑打得狼狈后退。
“装填！”军官们厉声命令。士兵们迅速而熟练地开始清理枪膛，装填弹药。
整个过程迅速、整齐、致命，展现出极高的训练水准。
闯军游骑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懵了，丢下几十具尸体，发一声喊，拨转马头，狼狈不堪地向来路逃去。他们甚至没搞清楚对方用的是什么武器，只觉得雷声轰鸣，同伴便成片倒下。
战斗短暂结束。新军阵前只剩下倒毙的人马尸体和弥漫的硝烟味。己方仅有数人被流矢所伤，无人阵亡。
一场干净利落的小胜。
然而，士兵们脸上却没有什么喜悦。他们看着远处逃窜的敌人和眼前的尸体，更多的是一种击退威胁后的庆幸和……对战争残酷性的初步认知。
周遇吉没有下令追击。他下马，走到一具闯军尸体前。那是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人，穿着破烂的棉袄，胸口被铅弹开了个大洞，眼睛兀自圆睁着，带着惊愕和不甘。
“收拾战场，就地掩埋。抓紧时间休息，半个时辰后继续赶路。”周遇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头望向西边开封的方向，目光更加凝重。
初战告捷，证明了新军的战斗力。但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万这样的敌人。前途，注定布满荆棘与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