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试试这个,今日你穿这件吧?”萧天宇半躺着,指着管家才送来的一个托盘。
托盘里放着一件新制的朝服,用的,是江南的云锦。
凌云收拾着刚刚给他清理伤口的酒精,心里想着还得再蒸馏一些。只随意瞟了一眼,撇嘴道:“不要,太金贵,穿了不自在,我还是穿旧的。”
她很清楚,自己比个爷们儿还粗,这样的料子到自己身上,只怕走路都走不好了。云锦,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顶级奢侈品。
她更习惯旧衣,就像磨合多年的老战友,轻松自在。
“你今日可是上殿领赏,不可以太寒酸。”
“我靠的是军功。”凌云不屑道。正了头盔,她扭头盯着萧天宇笑,“你敢说你皇兄给的朝服寒酸?”
萧天宇撅着嘴,看向那件簇新的朝服,委屈道:“这是我让宫里最好的绣娘赶出来的,就为了你今日……”
凌云自顾自扣着肩甲,脸上带着淡笑不置可否。
最终,萧天宇知道自己拗不过,只得作罢。他的云儿,打胜仗从不靠新甲。
金殿之上,文武百官一片喜色。
穆王爷得救,南诏国的大巫师死了,与挛鞮的联合也宣告失败。这样的消息对如今国力尚弱的大晋来说实在让人欢喜。
凌云率领着从南诏回来,仅剩的几十名胭脂营女兵端正跪于殿前。姑娘们第一次金殿面圣,紧张到跪下去便再也不会动了。
她们一个个用尽全力低着头,只敢看着自己胸前的护心甲,大气都不敢出。而凌云侧偷眼扫了一下大殿里的人。
穆昀坐在萧天赐身侧。萧天宇此刻半躺在软轿里,一脸温柔的看着自己。
已经很久没见的宁北王萧天阳,今日居然也立在武将第一排。难得的是,今日萧天阳看到她时,眼里的恨意淡了很多。
凌云目光一顿,不过,她想起昨夜萧天宇随口跟刘管家聊起的话,又立刻了然。
因为,刘管家昨日来请示萧天宇,宁北王府的满月宴要送什么礼物。
不久前,萧天阳的三房姨娘给他生了个闺女。半月前,四房姨娘又生了个儿子,足足九斤。
双喜临门,可把萧天阳给乐疯了。听刘管家的意思,萧天阳还有意把四姨娘抬成正妻。
“平身。”安顺公公的声音长长的穿过大殿,可所有姑娘都一动不动。她们腿是软的,根本站不起来。
安顺公公微微的歪头看向萧天赐,萧天赐抬了抬手,示意不用管,让她们跪着。安顺公公便作罢,躬身小步走向凌云。
“神武侯请起,赐座。”
话音落下,刚好走到凌云身边的安顺公公便伸出手,做了个搀扶凌云的动作。
萧天赐的话一出,满堂皆惊!一时间,金殿之内嘈杂的低语声骤起。
“神武侯?皇上何时封了凌云做神武侯?”
“这侯爵之位,怎么能让一个女子承袭?”
……
金殿上,坐于侧位的穆昀清了清嗓子:“咳咳……”
顿时,金殿之上再次一片安静。
“本王此次被困南诏蛇谷,得神武侯凌云,及胭脂营将士们的驰援,不胜感激。”说着,向着凌云浅浅低了下头,以示谢意。
要知道,为国尽忠乃军人的本份,特别是在这个尊卑等级分明至极的时代。
如今穆王爷居然在大殿之上表示感谢,代表什么?
跪在地上的姑娘们,脑袋嗡嗡的。她们虽说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脚软,但耳朵却一直竖着,没有放过大殿上每一个声音。
此刻听到这大晋第二尊贵的男人,在百官面前对自己的将军表示感谢,并说到了自己。她们的激动之情根本没法用言语形容。
“另外,对于胭脂营牺牲的将士们,我将为她们在城外立一座碑……”
穆昀的话还没讲完,便如一滴滴入滚油的水,掀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要为这些女人立碑!”
“笑话!简直是笑话!这些都是从狄戎回来的女子,身子不干净!”
“穆王爷,他疯了吗!”
……
议论声再起,萧天赐与穆昀对视一眼,抬起手掌往下一压。安顺公公立刻一挥拂尘,拖着嗓子道:“肃静…”
大殿上再次鸦雀无声。
“众位,胭脂营虽为女子,这次却出其不意救回平天王,立下如此大的功劳。朕心甚悦。故此,朕决定,众女将均进为百户长,赏金五十两。”
“皇上。”阁老赵守仁上前一步:“启禀皇上,胭脂营立了功,赏些银钱便是,这封百户…实在有些不合规矩,有违祖宗礼数。”
凌云杏眼一瞪,上前一大步,直接逼近赵守仁面前。她厉声道:“不合什么规矩,违了哪一条礼数?”
赵守仁身子一震,倒退两步,两手握拳挡在胸前,道:“凌将军,这可是金殿!”
他的言下之意是:——你不能打我,皇帝还在这里呢。
凌云勾唇冷笑,头跟着哼出的鼻音摇了摇:“既然知道这是金殿,皇上在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
“呃……”赵守仁语塞,只能将视线投向萧天赐。
“神武侯莫慌,”萧天赐抬抬手:“让赵阁老说完。”
凌云白了赵守仁一眼,退了半步,仅仅是为了给萧天赐一个面子。
“皇上,自古以来,女子不得参政。”赵阁老同样哼出一个我鼻音,不屑地斜了凌云一眼。转身面向萧天赐。
“皇上,自古女子不得参政。如今胭脂营立了功的确该赏,那便赏些金银便可。加官之事万万不可。”
“为何?”萧天赐道。
“陛下,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女子授官,干政乱纲,有辱国体!”
“凌氏女带兵,已违天地阴阳之道,本以犯天地之大忌。陛下明鉴,哪一次,云麾将军出战天相不曾示警?”
“陛下,此非吉兆啊!”
他不说这话,萧天刚还有可能让他说完自己的意见。一说这话,萧天刚便想到穆昀被困的消息传来那日,突然的冰雹砸毁了大晋三个月口粮了事来。
他在心里已经认定了,凌云的天命所归,是上天派给大晋的神将。此时却被赵守仁说成不祥,心里自是十分不悦。
“赵阁老,莫非您认为,平天王的命,不值得胭脂营将士的一个百户的身份?”萧天赐的声音森冷,垂着眼皮看向赵阁老。
“噗嗵,”赵守仁应声跪下,以额点地,“皇上恕罪!”
“臣并非觉得平天王的命不值一个百户,而是认为,这些女子配不上这样的封赏。”赵守仁的话说完,已经跪直的身子,桀骜地看向凌云。
凌云不语,只用一双如刀的眼睛盯着他,看这个老东西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陛下,此等女子,或出身微贱,或曾陷狄戎,名节有亏!”赵守仁说到这里,顿了顿,视线在大殿上一一扫过。收到许多同僚赞同的目光,心下踏实,才继续道:“若授以官爵,有辱国体,有违纲常!岂不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赵守仁说完,大殿里响起一片赞赏之声:
“就是,这样的女子为官,有辱国体。”
“赵阁老说得没错。”
……
凌云的拳头已经捏得咯咯响,似乎下一秒就要砸到赵守仁的脸上。她怒目巡视大殿一圈:
萧天阳高抬下巴,似与已无关; 萧天宇一脸关切,视线一直锁在她的脸上; 而其他的人,本来议论得正欢,见到云麾将军的视线扫来,便立刻噤声,不敢再言。
“鬼面罗刹”之名,没有人不害怕。
“呜呜……”一声压抑的哭声在大殿响起。
凌云倏然转头,只见阿蛮双手捂着脸,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哭出来。但她全身颤抖满眼的眼泪已经决堤。
当年的一幕幕,本就如凌迟般日夜割着她们的心。走在街上,哪怕皇城里没有人认识她们,她们也不敢抬着头走路。
昨日,将军说要给她们请赏,带她们上金殿,见皇上。她们高兴得几乎一夜没睡。可还没等到封赏,如今却被人当众羞辱。
这样的羞辱,不亚于她们被狄戎蛮子当众脱衣。
凌云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她猛的起身,大步走向阿蛮。路过赵守仁身边时,狠狠一甩手,似无意般,战甲刮到他的脸上。
顿时,赵守仁的脸上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痕。
“唉哟!”赵守仁捂着脸大叫。
大殿里再次鸦雀无声,所有人被凌云这个动作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帮赵守仁说话。
谁敢得罪这尊杀神?她可是连宁北王世子都敢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