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谷大捷,军报呈上御案后数日,凌云带着流沙营回到皇城。
凌云单膝触地,冰冷的金砖传来冷硬寒意。她身穿一套崭新的玄色轻甲,甲叶边缘流转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凌云微垂着头,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弧度流畅优美的脖颈,眼角被火花溅到的伤刚掉痂,留下一个形似桃花瓣一样的疤痕,给这张清冷的绝色面容平添一丝锐气。
“黑石谷一役,凌云智勇双绝,以八百军士歼灭敌精锐两千,并斩下巴图尔之首,其功甚伟,朕心甚慰!”
天启帝萧天赐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朝臣,并停在神武将军凌肃的脸上,继续道:“凌将军,有女如此,乃将军之福,大晋之福啊!”
“谢陛下谬赞。”凌肃拱手。
“擢升凌云为凌家军先锋营代校尉,原流沙营并入先锋营,赐玄甲一副,金百两!望尔恪尽职守,再立奇功,勿负朕望!”
“臣,凌云,谢陛下隆恩。” 凌云声音平静,依礼叩首。
“哼!”一声毫不掩饰的冷哼从文官队列中响起。定北王萧天阳踏前一步,脸色阴沉。
他死死盯着凌云,“陛下!女子为将,古所未闻!牝鸡司晨,国之不祥!此例一开,礼法何在?朝纲何在?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身后的几位勋贵和御史立刻出声附和,引经据典,言辞激烈。
——妈的,又是这一套!能不能换个词!凌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转脸给了定北王一个大白眼。
“定北王此言差矣。”一个温和有力的声音响起。
凌云抬眸,武将前列、须发皆白的老将目光扫过凌云身上的玄甲,沉声道:“黑石谷一役,以八百人斩敌首两千,缴获良驹百匹,解天门关之危。此举,堪比前朝霍去病大将军。”
“此等奇功若不赏,何以服众?何以励三军?陛下圣心独断,英明!”
……
皇帝的目光在争吵的臣子们脸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回凌云身上。他缓缓抬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朕意已决。”皇帝的声音不高,却立刻压下了所有异议,“凌云,上前领甲。”
两名金甲武士抬着一副崭新的玄甲上前。甲胄在殿内灯火下闪烁着幽暗的光,触手冰冷沉重。麒麟纹肩吞、护心镜上刻着蝙蝠和祥云纹。
凌云心里早对女侠,女将军神往已久。
如今机缘巧合来到这个世界,她终于亲手触摸到,曾经只能在博物馆的玻璃柜子看的,真真正正的武将铠甲。
如今她真的可以像小说里的主角一样,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了!或者有一天,后世的历史书里,她凌云的名字也会跟其他着名的女将一样,在史书有不可抹去的一笔。
凌云眼神灿若晨星,她双手高高举起,珍而重之接过甲胄,抱到胸前,“谢陛下信任,臣女必将为大晋开疆拓土,以报圣恩!”
朔方城的烽烟,如同垂死巨兽吐出的最后一口浊气,在铅灰色的天穹下扭曲,遮住了半轮刚爬上城头的惨白月亮。
寒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天门镇,先锋营前“凌”字旗猎猎作响,旗帜边缘用金线绣着的云纹,是先锋营凌云特有的标志。
帐里新补充进来的流沙营老兵和部分收拢的朔方城老将围在案前,简陋的北疆舆图被几块镇纸压住。
凌云身着新赐的玄甲,下颌紧绷,眉心紧锁。
半月前,赤术可汗亲率五万主力,日夜猛攻!城墙塌了三处!凌云回皇城不到五日,便再次出征。
看着案头那块闪着金色光泽的令牌,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那是凌家军最高级别的紧急求援令!非绝境不可轻动!
——赵铁鹰,曾为凌肃挡过箭的生死袍泽!凌云的手指扣紧了案沿,指节发白,朔方城危矣!
来到这个世界三年,凌云上校和凌云小姐已然融为一体,有凌上校的成熟稳重,也有凌小姐热血赤诚。
此刻,对当年曾经救过父亲的人,对那一城的百姓,凌云胸口热血沸腾。
“王监军到——!” 帐外一声尖利的通传打断了帐内凝重的气氛。
厚重的帐帘被掀开,带着一阵寒风监军王德贵腆着肚子,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踱了进来,立刻让本就不宽敞的军帐显得更加局促。
王德贵肥胖的脸上挂着惯有的假笑,小眼睛扫过帐里所有人,最后停在凌云身上,笑意不达眼底。
“凌代校尉,好大的威风啊。”王德贵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刻意加重了“代”字。
“你这身新甲,”他停顿一下,眼尾再次扫过众人,声音拉长,“还有你的的八百先锋,能不能挡得住赤术的五万铁骑啊?”
凌云挑起眉,慢慢收回点在地图的手指,抱在胸前,睥睨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王德贵歪了下头,身边小太监从袖中抽出一卷盖着兵部大印的军令,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帅帐,甚至传到了帐外篝火旁的士兵耳中:
“兵部军令!各部严守关隘,等待援军!无本监军手令,擅离驻地者,视同通敌!立斩不赦!朔方战事,自有朝廷运筹,不得妄动!违令者——”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凌云身上,“便是身着这御赐玄甲,也保不住项上人头!”
“这是皇上的意思?”凌云慢慢皱眉,眼神逼得王监军退了半步。
“这是兵部的军令,莫非你敢违抗?”王德贵眼神闪烁。
凌云身体绷紧,背脊前倾,崭新的玄甲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她上前半步,逼迫王德贵眼前,低声问道:“兵部比皇上还大?”
重甲压迫,几乎要碰到他的帽翅,王德贵眉头抽动。
他勾起嘴角,似不屑地环视一周后对凌云略一颔首,转身走向帐外。
夜色更深,门外篝火被风吹得明灭不定,映照着那面崭新的先锋营旗上的金线云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凌云站在阴影里,崭新的玄甲片在寒夜中映出无数朵跳动的火花。
雪花落在肩头,被体温融化后凝成一层薄霜。她望着朔方城方向那片被漆黑如墨的夜空,沉默如同雕像。
不知站了多久,一件厚实的、带着体温的披风,轻轻盖在凌云身上。熟悉的气息令人踏实。
凌云转过头,小七低垂着眼睑,专注地系着披风的系带。他的手指通红,动作僵硬,大概已经在她身后站了许久。
麻木的指尖擦过了凌云白皙细腻的后颈。
瞬间的、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早已冻得麻木的手指竟像被一根细如牛毛的刺刺了一下,从她的皮肤上弹开,迅速缩回。
火苗跳跃着,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跟着晃动。
凌云转回头,依旧望着远方那片隐没在夜色里的孤城,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眼角那道淡红的伤疤若隐若现。
“那边还有几千百姓。”凌云似在自言自语。今生后世,凌云都是军人,国家和百姓在她的心里总是最重的。
小七系好了披风,静静地站在她斜后方的阴影里,目光无法从她的侧影上移开。
火光在勾勒出她柔和的阴影,长睫在眼睑下洒落一小片静谧的扇形。那沾染着风霜、包裹在冰冷玄甲中的纤细女子,在此刻专注的肃杀中,透出一种近乎破碎的美感。
阴影里,喉结轻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杂着近乎虔诚的敬畏和一种更深沉、更隐秘,更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身体涌起。
小七想开口说,“太晚了,回营帐吧。”但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路边捡来的孤儿,和将军府的小姐,隔着云泥。任何一丝逾矩的念头,都是亵渎。
他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自己胸口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那里,内衬的口袋里,藏着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早已洗得发白却依旧残留着淡淡血腥气的布巾。那是黑石谷血战后,她随手擦血而撕下的袍摆。他鬼使神差地捡了回来,洗净,藏起。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闪亮的玄甲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小七的目光勾画着她的轮廓,呼啸的风声回荡,似吟出白泽心里誓言——
若你注定是凌云九天的鹰…便让我永世做那托起您羽翼的风吧,纵使前方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亦甘之如饴。
两天过去,王德贵说的援军还没有来。朔方关的寒风呼啸着撕扯天地。雪粒不再是飘落,而是被狂风抽打着,如同亿万细小的冰针。
援军若不来,朔方城会被围困断粮,自己和百姓都得死;若自己私自出兵,就算这一战胜了,违抗军令,自己也得死,但这一城百姓却能活。
凌云立于断崖边,眉头拧成一朵花,发丝飞舞,身形在狂风中纹丝不动。纤细白皙的手紧紧攥着王德贵留下的将令,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
朔方城的几千人用命在等救援!王胖子说的援军却杳无音讯。妈的!赵铁鹰受伤后,狄戎的两万人便围在朔方城外按兵不动,是想把那一城的百姓都困死在城里。
让城里断粮,断粮,断粮……
凌云的呼吸越来越快!想弄死我!哼!
脑子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
猛地,她抽出腰间长剑,“刺啦”一声裂帛脆响,割下染血的袍袖,高高举起。那布帛瞬间被风灌满,在她身后猎猎狂舞。
“我要去烧他们粮车,砍‘秃狼’的脑袋,”凌云面向自己不足一千人的先锋营,声音决绝,穿透风雪,“愿随我去者,生死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