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松山的大营内,众将对是否接受马化龙亲赴营前请降、以及受降地点产生了分歧。
“军门!万万不可!”一名参将急切地劝阻,“马化龙狡诈异常,其心难测!五马寨新破,堡内死硬之徒甚多,岂会甘心就抚?恐其中有诈!不如令其先遣子为质,缴出全部军械,再谈受降不迟!”
另一名将领也附和:“是啊,军门!即便受降,也应在我大军环伺之下,令其只身来营,怎可轻入其寨?万一有变,后果不堪设想!”
刘松山面色沉毅,听着部下的劝阻,沉吟良久。他何尝不知风险?但左宗棠“剿抚兼施”的方略重于一切,若能以威势慑服马化龙,兵不血刃拿下金积堡,无疑能减少大军伤亡,最快稳定局势。他深知自己作为前敌总指挥的威望,或许亲自出面,能彻底瓦解对方的抵抗意志。
“不必多言!”刘松山最终下了决心,声音斩钉截铁,“马化龙既已乞降,我若示弱疑惧,反而令其小觑,易生反复。本帅亲自去受降,正是要显我天朝大将气度,彻底摧垮其侥幸之心!量彼败军之将,焉敢耍弄花样?尔等整顿兵马,于寨外列阵,以为威慑即可!”
二月十四日(1870年3月15日),天气阴冷。刘松山仅率数十名亲兵卫队,昂然前往约定的受降地点——一处刚被清军占领、但紧邻回军控制区的寨外空地。大批清军则在稍远处列成严整的战阵,刀出鞘,弓上弦,炮口对准寨墙,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不久,马化龙率领一群回军头目,白衣素服,徒步从寨门中走出。他们手中没有武器,脸上带着谦卑甚至惶恐的神情。马化龙走到刘松山马前数步远处,跪倒在地,身后头目也黑压压跪倒一片。
“罪民马化龙,率众叩见刘军门!悔不该抗拒天兵,致使生灵涂炭!今真心归顺,乞军门宽宥,贷我等死罪!”马化龙的声音带着颤抖,言辞恳切。
刘松山端坐于马上,目光扫过跪地的众人,又抬眼望了望寨墙上那些影影绰绰、沉默观望的回军士兵。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训话,声音洪亮,带着胜利者的威严:
“马化龙!尔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朝廷恩典,左帅仁德,许尔等弃械投诚,已是格外开恩!既愿归顺,便需真心悔过,安分守己,不得再有异心!所有军械、马匹、堡寨,需尽数交付!若有隐匿…”
然而,就在刘松山训话至此时,异变陡生!
谁也没有注意到,寨墙垛口后,几名对乞降极端不满、心怀死志的回军死硬分子,已经悄然抬起了一支火枪!他们或许认为马化龙的投降是屈辱,或许根本不愿接受任何和解,将所有的仇恨都聚焦在了这位清军主帅身上!
就在刘松山话音未落之际——“砰!”
一声尖锐的枪响骤然划破了肃穆的受降场面!声音来自寨墙方向!
刘松山身躯猛地一震!他正说到“若有隐匿”四字,声音戛然而止。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他从马上带倒。他脸上的威严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是剧烈的痛苦。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殷红的鲜血立刻从指缝间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官袍。
“军门!”
“有刺客!”
“保护军门!”
身边的亲兵卫队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惊怒的吼声,瞬间涌上前将刘松山护在中间,刀剑出鞘,惊恐地望向枪声传来的寨墙。远处的清军大阵也看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一阵骚动,惊呼声、怒骂声四起!
马化龙及跪地的回军头目们也惊呆了,他们愕然回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快…快…”刘松山嘴唇翕动,想发出命令,但鲜血已经从口中涌出,剧痛和生命的急速流逝让他无法再说出完整的话。他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无力地靠在亲兵身上。
亲兵队长眼含热泪,嘶吼道:“撤!快撤!护送军门回营!快叫大夫!”
卫队簇拥着刘松山,以最快速度向后撤退,同时警惕地对着寨墙方向。清军大阵中立刻冲出一队骑兵前来接应。
整个受降场地瞬间陷入极度的混乱和恐怖之中。马化龙等人跪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们知道,这一声冷枪,已将所有谈判和求降的可能彻底击碎,并将带来无法想象的灾难性后果。
刘松山被火速抬回大营,但伤势极重,子弹正中要害。随军医官竭尽全力,也无法回天。这位纵横沙场半生、从左宗棠手中接过最艰巨任务、被寄予厚望的湘军第一猛将,竟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胜利曙光初现之时,殒命于受降途中。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全军。“刘军门……阵亡了!”这则噩耗所带来的震撼和打击是毁灭性的。刹那间,原本士气高昂、磨刀霍霍准备最终攻克金积堡的清军大营,陷入了一片死寂和恐慌之中。
将士们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一切。主将的突然陨落,就像抽掉了大军的脊梁骨,史书所载“官兵为之夺气”绝非虚言——整个军队的魂魄仿佛都被抽走了,士气瞬间崩溃,人人惶恐不安,不知所措。巨大的悲愤和迷茫,笼罩了金积堡外的每一个清军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