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解差传 > 第56章 炫耀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离开北仓。

小乙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沉回了肚子里。

在镇外那座孤零零的小酒馆,与那个同样孤零零的老萧汇合。

之后,再无片刻停歇。

马蹄如雷,车轮滚滚,直奔凉州。

来时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只觉天地辽阔,尚有几分闲情逸致。

归时途,山是阻碍,水是险途,恨不得生出双翼,一步踏回凉州城。

王刚坐在车中,一张苦瓜脸。

他想不明白。

为何来时那般从容,回去的路却像是被谁在身后抽着鞭子。

小乙不说。

他只是闭着眼,靠在颠簸的车厢里,眉心紧锁。

他此刻只想一头扎进自家的被窝里。

然后,死死睡上三天三夜,天塌下来也不管。

这一趟北仓之行,说是九死一生都轻了。

那是真真切切在鬼门关的门槛上,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遭。

心神早已磨成了最细的粉末,风一吹就散了。

终于。

当那熟悉的凉州城墙轮廓,在傍晚的血色残阳中渐渐清晰。

三人才算松下了一口气。

小乙先是将王刚送回了家。

临走前,只嘱咐了一句,让他好生歇上三日,再去衙门点卯应差。

王刚点头如捣蒜。

随后,小乙又与老萧寻了街边一家还冒着热气的铺子。

一人一碗滚烫的面条下肚,那股子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吃完面,两人分道扬镳。

老萧要去还那辆租来的马车,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巷口。

小乙独自一人,提着那只空荡荡的行囊,推开了自家小院的门。

吱呀一声,满院寂寥。

他甚至懒得去点灯。

径直走进卧房,将行囊随手一扔,整个人便如一截朽木,直挺挺地砸进了被子里。

许久未归,被褥里渗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潮气。

小乙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扯过被子,将脑袋严严实实地蒙住。

下一刻,轻微的鼾声便响了起来。

他太累了。

这般年纪,本该是经史子集、风花雪月的时候。

可他肩上扛着的,心里压着的,却是些普通人想一想都会睡不着觉的事情。

太过不易。

第二天,日上三竿,日头偏西。

小乙没有醒。

他似乎真的要用一场昏天黑地的沉睡,来偿还这趟行程所欠下的所有惊恐与疲惫。

又过了一日。

天色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慵懒的金边。

院中,忽然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响。

卧房内,小乙终于动了。

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噼啪的脆响,仿佛一具生锈的铁器被重新上好了油。

身体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

他晃晃悠悠地下了床,推门来到院中。

便看见老萧。

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正赤着上身,一板一眼地在院中劈柴。

斧落,木开。

干脆利落。

老萧看见小乙出来,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可就在小乙打着哈欠,还未完全清醒的刹那。

老萧动了。

他手中的劈柴斧不知何时已换成了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树枝。

没有半句废话。

那根树枝带着一股破风的尖啸,毒蛇出洞一般,直直刺向小乙的面门。

小乙的瞳孔骤然一缩。

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混沌的思绪。

闪。

转。

腾。

挪。

院中尘土飞扬,两道身影倏分倏合。

数十个回合之后。

伴随着一声闷哼,小乙终究还是被老萧一记刁钻的横扫,结结实实地打翻在地。

他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酸痛。

老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小子,出去了这些日子,这一身吃饭的本事,就荒废成这样了?”

小乙龇牙咧嘴地撑起身子。

“老萧,讲不讲道理,我才刚睡醒好吧?”

话音未落。

那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声音在寂静的院中格外响亮。

小乙有些脸红。

“我都饿了两天了。”

老萧这才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劈他的柴。

“屋里有饭。”

声音依旧是那般冷硬。

小乙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

那是一锅早就温在灶上的肉粥,入口即化,暖心暖胃。

吃饱喝足,他搬了条小凳,坐在院中,静静地看着老萧劈柴。

斧头起落之间,自有种沉稳的韵律。

小乙的思绪,却已飘回了前些时日所经历的种种。

北仓的雪,采石场的风,陈天明的眼神,还有那些刀光剑影。

一幕一幕,恍如昨日的一场醒不来的梦魇。

那位从未谋面的叔叔,托人带话,让他回来之后,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说。

就当是出了一趟寻常的差事,平安归来便好。

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要赶紧钻回自己的洞里,把外面的风雨都忘掉。

可小乙却不想这样。

兔子,是活不久的。

他看着老萧斧下应声而裂的木柴,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他忽然站起身。

“老萧,我出去一趟。”

没一会儿功夫。

小乙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巷口。

只是手里,多了两坛封着红布的好酒,还提着一包用油纸裹好的糕饼。

他来到一座宅院门口。

门外已经点起了两盏灯笼,昏黄的光晕,照得门楣上的两个字有些模糊。

想来,主人家应该在。

咚。

咚。

咚。

小乙抬手,叩响了院门。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脚步声,门被拉开一道缝。

来人见到门外的小乙,脸上满是惊讶。

“小乙?”

“你怎么来了?”

小乙举了举手中的东西,脸上堆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王叔,我来看看您啊!”

开门的,正是凉州府衙的王进举,王押司。

王进举将小乙让进屋内,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他亲自给小乙倒了一碗热茶,推到他面前。

说来也怪,这王押司在凉州城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宅子里却冷冷清清,这么多年一直是独居,连个洒扫的下人都没有。

“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进举抿了口茶,慢悠悠地问道。

“怎么也没见你去衙门里交差?”

“王叔,前儿傍晚回来的。”

小乙双手捧着茶碗,姿态放得很低。

“实在是太累了,回家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今天傍晚。”

“这不,刚爬起来,寻思着天色晚了,也不好去衙门叨扰。”

“可心里惦记您,这不第一时间就想来看看您老人家。”

王进举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行啊,些许日子不见,看着倒像是成熟多了。”

“多谢王叔夸奖。”

小乙谦卑地笑了笑。

“小乙不过是见得多了,跟着身边的人,有样学样罢了。”

王进举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酒和糕饼上。

“你看你,来就来,还买这么贵的东西。”

“就你那点微末俸禄,自己够用吗?”

“叔,我这不是寻常的拜访。”

小乙放下茶碗,身子微微前倾。

“我这是来特意感谢您的啊。”

“哦?”

王进举挑了挑眉毛,来了些兴趣。

“又谢我什么啊?”

“谢您给了我这么好的差事啊!”

小乙一脸的真诚。

王进举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带着一丝了然的戏谑。

“哦?这么说,这趟出去,油水捞得不少啊?”

小乙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换上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咳,王叔,您可别提了。”

“这趟出门,别说油水了,连一个铜板的赏钱都没见着。”

“额……”

王进举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本以为这小子是得了好处,前来道谢,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

一时间,他竟有些不好意思,正觉得语塞。

小乙却又打断了他。

“不过王叔,您是不知道,我这趟虽没捞着钱,却得了样天大的宝贝!”

他的脸上,又重新焕发了光彩,带着几分神秘。

“哦?什么宝贝?”

王进举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

只见小乙在怀中一通摸索。

随即,他掏出了一枚长方形的木质腰牌。

那腰牌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小乙将它捏在指间,在王进举面前轻轻晃了晃。

此物,正是那枚抚远军的将军令牌。

王进举眯着眼打量着。

他并不识得军中之物,只当是什么有些来头的古董木雕,或是某家大户传下来的信物。

虽觉不凡,却也并未太过在意。

“王叔,您可识得此物?”

小乙笑着问道。

王进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端起官场前辈的架子,笑呵呵地教训道:

“既是得了宝物,就自个儿好生收着。”

“好东西嘛,将来留着给你娶媳妇儿用,还能传给你的子孙后代。”

话里话外,还是把这当成了一个值钱的古董玩意儿。

可是。

当小乙将那枚令牌,不急不缓地递到他面前的桌上时。

王进举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令牌的正面。

当他看清了上面用阳刻手法雕出的那两个古朴大字时。

抚远。

王进举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身体猛地一颤,端着的茶碗脱手而出,若非他反应快用另一只手接住,恐怕就要摔个粉碎。

饶是如此,他还是吓得屁股一滑,差点就从椅子上滚下来。

“这……”

他的嘴唇开始哆嗦。

“这是……?”

小乙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起来,甚至带着一丝少年人的得意。

“哈哈,王叔,好眼力!”

“这是抚远军主帅,陈天明大将军,亲手赏我的!”

“抚远军的将军令牌!”

陈……陈天明大将军?

将军令牌?

这几个字,每一个都像是一柄千斤重锤,狠狠砸在王进举的心口上。

砸得他头晕眼花,气血翻涌。

“这,这……”

“你,你小子……”

王进举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小乙,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

小乙却像是没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王叔,您还记得吧,之前那次押送犯人去西凉。”

“您应该也听说了,机缘巧合之下,我救下了那个叫柳婉儿的女犯。”

“后来,也是因为此事,得了神武军徐德昌大将军的赏识,赐给我一枚神武令。”

王进举的神情,在听到徐德昌这个熟悉的名字时,才算稍稍稳定了一些。

是了,这小子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攀上了徐将军那边的关系。

可这跟抚远军,跟那位杀神陈天明,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上次回来,有一件事我未曾和任何人说过。”

小乙压低了声音。

“哦?何事?”

王进举下意识地追问,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

“上次从西凉回来,我并没有和李四叔他们一道。”

“而是自己,悄悄去了一趟北仓镇。”

“那伙在路上劫囚的匪人,曾托我将一块玉佩送往北仓采石场,说那里有人,知道我的身世。”

“于是,我便壮着胆子,持着徐德昌将军的亲笔手书,去了采石场,见到了那个自称知道我身世的人。”

“去了之后才知道,那人,曾是我父亲当年的马夫。”

“后来我家遭了难,他便投了别家做下人。”

“再后来,他的新东家犯了事,他也受了牵连,被判了刑,发配到了北仓的采石场,一待就是许多年。”

“我见那老人家实在可怜,便一时冲动,自作主张,拿着徐将军给的令牌,去求见了驻扎在北仓的抚远军主帅,陈天明大将军,想求他将那名老仆好生照顾一番。”

小乙说到这里,顿了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王进举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拿着徐德昌的令牌,去见陈天明?

亏这小子想得出来。

“哪知道,那位陈将军,非但没有怪罪我,反而对我十分喜爱。”

“他还说,说我长得,像他家中一个许久未见的子侄。”

“所以,这趟再去北仓,我想着,理应再去探望一下陈将军他老人家。”

“没想到,陈将军见到我去看他,竟然非常高兴,那样子,就好像是离家多年的亲人回来了一般。”

“也许是常年领兵在外,身边没什么亲人,格外孤单的缘故吧。”

“陈将军就让我以后若是有空,便常去北仓看看他。”

“于是,便赐下了这枚令牌。”

“说让我以后持此令,可以随时随地,无需通报,直接去他的中军大帐见他。”

小乙说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藏不住的,得意洋洋的笑容。

而王进举。

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小乙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天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听着,只觉得五雷轰顶,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冷麻木。

他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人。

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却仿佛变得无比陌生。

陌生得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眼前这个年轻人,还是那个在衙门里谨小慎微,领着微薄俸禄,需要自己提携的半大孩子吗?

不。

不是了。

他仿佛变成了一座深不见底的幽潭。

而自己,就站在这幽潭的边缘,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