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的晨光,穿透尚未散尽的、混合着焦糊与草木气息的薄雾,吝啬地洒落下来,却驱不散弥漫在队伍中的沉重与疲惫。离开焚烧殆尽的尸寨,并不意味着脱离险境。相反,他们正深入这片被称为“瘴疠之地”的腹地,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与危险之上。
脚下的土地变得愈发泥泞湿滑,腐烂的落叶堆积如山,踩上去深可及膝,每一次拔脚都带起一股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殖质气味。四周的植被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茂盛,巨大的蕨类植物伸展着带有诡异斑纹的叶片,扭曲的藤蔓如同蟒蛇般从高大的、树皮布满脓疱状凸起的乔木上垂落,不时有毒虫或色彩斑斓的小蛇受惊窜出。
空气依旧黏稠沉重,尽管尸寨的焚毁似乎让那股特定的异香淡去,但原始丛林本身的、混合着霉菌、沼气与无数微生物代谢产物的浑浊气息,同样足以让未经适应的人头晕目眩。众人不得不再次含上玄尘子所剩无几的避瘴丹,才能勉强维持呼吸。
那遗民少年似乎对这片区域相对熟悉一些,他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时而停下,警惕地观察着某些特定的植物或地面的痕迹,用手势示意众人避开一些看似平静、实则可能隐藏着泥沼或毒虫巢穴的区域。他的存在,为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提供了些许宝贵的向导作用。
队伍沉默地前行,只听得见脚踩泥泞的噗嗤声、粗重的喘息、以及丛林深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诡异啼叫。两支队伍——丁逍遥团队与老刀团队——依旧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彼此警惕,却又因共同的困境和北上的目标而暂时维系着这脆弱的同行。
丁逍遥背着陆知简,感受着后者虽然平稳却依旧微弱的呼吸,眉头紧锁。罗青衣腰间的伤口在潮湿环境下恢复缓慢,她脸色苍白,却依旧坚持自己行走,不时用银针刺穴缓解疼痛和驱散试图靠近的毒虫。萧断岳、公输铭、林闻枢负责轮流开路和断后,精神高度紧张。玄尘子和云梦谣则一边行走,一边默默消化着蛊母馈赠带来的信息碎片,试图从中梳理出更多关于前路的线索。
老刀团队那边,气氛同样压抑。老刀左臂用树枝和布条勉强固定,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灰败,但眼神依旧凶悍。铁砧和岩石一左一右护卫着墨工和昏迷的猎犬,墨工则依旧紧紧抱着那台仪器和盛放“源质”的容器,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行至正午,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被高大树木环抱的沼泽地。水色漆黑如墨,水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绿色的浮萍和腐烂的水草,死气沉沉,几乎看不到任何波澜。只有一些枯死的树木歪歪斜斜地立在水中,枝杈光秃,如同伸向天空的绝望手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类似臭鸡蛋的沼气味,比之前更加刺鼻。
“不能再走了,”玄尘子停下脚步,拂尘指向那片黑水沼泽,脸色凝重,“此地煞气郁结,死水不通,乃积尸纳垢之所,水下必有凶物。且瘴气源于此,久留必生变故。”
众人早已筋疲力尽,闻言纷纷停下,寻找干燥些的地方休息。他们找到一处地势稍高、由几块巨大且相对干燥的岩石形成的平台,暂时落脚。
金万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也顾不得肮脏,掏出水囊猛灌了几口,又唉声叹气地检查着自己那身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污的绸缎衣服。“造孽啊……早知道这趟这么凶险,给座金山老子也不来……”
他的抱怨无人理会。众人默默地分食着所剩无几的干粮,补充体力。罗青衣抓紧时间为自己和几位伤员换药。那遗民少年则蹲在岩石边缘,警惕地注视着那片死寂的黑水沼泽。
丁逍遥将陆知简小心放下,让他靠在岩石上,自己则走到平台边缘,与玄尘子并肩而立,观察着沼泽。“道长,可能绕过去?”
玄尘子观察四周,摇了摇头:“山势合围,唯有此路相对平缓。强行攀援两侧峭壁,耗费体力且风险更大。”他指着沼泽对面隐约可见的一条兽径,“若能通过此泽,对面路径似乎清晰一些。”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感应着什么的云梦谣,忽然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确定:“水下面……有东西。很多……很杂乱的生命波动……但很微弱,像是……在沉睡?而且……我好像能感觉到……一点点……非常淡的……和蛊母意识同源的气息碎片?”
她的话让众人心中一凛。难道这沼泽也与那消亡的尸寨有关?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直安静待在丁逍遥身边的遗民少年,忽然变得焦躁起来,他指着沼泽中央某片区域,喉咙里发出急促的、意义不明的音节,脸上充满了恐惧。
林闻枢立刻凝神倾听,片刻后,脸色微变:“水底下……有声音!像是……很多细小的东西在蠕动,在……聚集?”
几乎同时,墨工手中的仪器也发出了轻微的“嘀嘀”声,他低头一看,屏幕上的生命探测曲线开始出现不规则的剧烈波动!“检测到大量低等生命体信号正在快速集中!能量反应……在升高!”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刚刚脱离尸寨的火海,难道又要陷入这诡异沼泽的危机?
丁逍遥猛地抬手,示意所有人戒备,武器瞬间出鞘,对准了那片死寂的黑水。
水面,依旧平静。
然而,在那墨绿色的浮萍之下,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某种被惊扰、或者被某种残留意识引导的东西,正在缓缓苏醒。
平静,只是假象。这潭死水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