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洛阳城,铅云如墨沉沉压城,细碎的雪粒裹挟着凛冽北风簌簌而下,将青石板路铺成霜色。
北狄使团一百三十人踏碎薄冰而来,皮靴碾碎冰棱的脆响惊起檐下寒鸦,铁蹄扬起的雪雾间,三皇子青格勒身披玄色貂裘傲立队伍前端。
他金镶玉的腰带在风雪中流转冷光,脖颈处淡红的锁链勒痕若隐若现,恰似一道未愈的伤口,无声诉说着阶下囚的屈辱过往。
此番北狄遣使,算盘打得精巧如草原弯弓:既想青格勒以身份贵重的皇子撑足议和场面,摆出与大国对等的架势,又妄图借使团之名赎回三皇子青格勒。
新立可汗尚在襁褓,大皇子八都鲁生死未卜,青格勒俨然成了他们手中最锋利的谈判筹码。
使团中谋士狐皮帽檐凝着白霜,眼底藏着草原狼般的狡黠;翻译官怀中的羊皮卷密密麻麻写满通商细则与边境划分条款,仿佛已预见即将在朝堂掀起的惊涛骇浪。
与此同时,齐国公府内,飘雪簌簌落在朱红廊柱上,却熄不灭齐国公夫人戚氏眼中翻涌的怒焰。
她攥着鸡毛掸子的指节发白,突然将掸子狠狠砸向檀木桌,震得茶盏里的残茶泼出暗褐水痕:“你还舍得回来!”
满身征尘的齐禹垂首而立,杂乱的络腮胡遮住大半狰狞疤痕,喉间溢出含糊的嘟囔:“自然要回来……”
“大声些!”
“儿子想娘了!”他慌忙低头作揖,玄色披风扫落肩头雪粒,姿态摆低怂得彻底。
齐国公世子夫妇对视一眼,悄然退至廊下——这对母子的“战场”,旁人贸然插手只怕引火烧身,他们还是莫要掺合。
齐国公捧着茶盏佯装端详,余光却死死盯着夫人动向,伺机而退,大有“明哲保身”的谨慎。
戚氏见他服软,语气稍稍缓和,目光却被那道蜈蚣般的疤痕刺痛。
她眼眶瞬间泛红,颤抖的手伸到半途又猛地缩回,声音发颤:“去洗干净!”
齐禹松了一口气,逃过一劫,赶紧退下回自个院子洗漱。
须臾,待齐禹再次出现在前厅,依旧顶着蓬乱胡须时,戚氏顿时怒火复燃,手中的绢帕攥得发皱:“还想去哪鬼混?!”
戚氏以为他这是还想跑出去闯荡江湖。
“娘!”齐禹后退半步,指着伤疤急道,“阿霖见了要哭的!胡子能遮着些……”
“荒谬!”戚氏转身捧出檀木匣,玉瓶在烛火下泛着幽光,“这是太医院新制的生肌膏,今日先试试,明日定要找太医仔细瞧瞧!”
“真不碍事……”齐禹推诿道。他若是要治,怀清给他治的时候他早治了,她的灵泉水可比这什么生肌膏好使得多。
可齐禹话没说完,就叫戚氏突然爆发的哭声截断,“哪里不碍了!哪里不碍了!”
“娘?”齐禹一时无措,娘这样,他还真不知如何安慰。
齐盛放下端详许久的茶碗,怨怪地看了眼齐禹,蹬蹬蹬跑过去劝戚氏。
戚氏红了眼眶,泪珠砸在衣襟上,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你如今这般模样,哪家姑娘还肯嫁你?!”
齐盛劝到一半,只觉得多余,众人瞬间面面相觑,只有戚氏一直哀嚎,沉浸在没小儿媳的悲伤中。
齐禹悄悄摸了摸鼻子,想起藏在心底的那个身影,暗自思忖:小儿媳他倒是找好了,只是能不能名正言顺地拐到自家来还未可知?
与此同时,皇宫内殿,惠安帝将北狄降书狠狠掷在龙案上,震得案桌上的镇纸滚落。
北狄降书的条款中,边境寸土不让、通商要求苛刻,甚至大剌剌提出联姻之请,全然不见败军之态。
“岂有此理!”帝王怒喝震得殿内烛火摇晃,“袁德盛,宣姜达、齐国公、童阁老、兵部尚书,还有……齐禹,即刻入宫!”
旨意如惊雷般传至齐国公府,恰解了齐盛父子的“耳痛之苦”——戚氏因忧心儿子婚事,已念叨得众人耳膜生疼。
待众人齐聚朝堂,惠安帝冷着脸将降书传阅,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和怒斥。
“圣上,万万答应不得!”齐盛与姜达异口同声。
童阁老抚须颔首:“北狄战败仍如此嚣张,分明是不服!”
“那就打到他们服!”姜达拍案而起,“青格勒不过是阶下囚,凭什么……”
惠安帝见齐禹并未说话,问道:“名成,可有话说?”
齐禹上前一步,疤痕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回圣上,青格勒与使团未必同心。”
青格勒被囚数月,北狄此前不闻不问,此番不过是因无人可用才将他推上明面。对使团而言,他是装点门面的‘吉祥物’,但青格勒必然急于脱身,夺回失去的一切。
若使得北狄内部分裂,局势便可有转机。
惠安帝闻言神色稍霁,目光扫过齐禹的伤疤,惊呼道,“名成,你这脸?”
齐禹毁容的传言他早有耳闻,他以为不过是小小伤疤罢了,现下瞧着竟是这般骇人,可怜当初是如何的凶险。
齐盛赶紧趁机告状,“圣上,你可得为老臣做主啊,老臣那内子整日为名成的婚事啼哭,还请陛下做主啊!”
“这有何难?朕届时给他赐婚!”惠安帝道,圣旨一出,还怕没有儿媳妇。
“谢圣上!”齐禹挺会顺杆爬的,他抱拳行礼,神色略显窘迫略显难为情道,“圣上,要不,你现在给写一个?”
“哦,名成有心仪的人?”惠安帝调笑道。
“那倒没有,只是有了这道空白圣旨,娘就不会一直在府内哭嚎没有小儿媳了。”他们的耳朵就不用一直受罪。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这齐家可真敢开口。
“哈哈哈!”惠安帝大笑,让袁德盛拟旨,下了一道没有女方名字的赐婚圣旨。
这可是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的圣旨。
当金灿灿的圣旨送入齐国公府,戚氏果然止住悲啼,转而捧着圣旨,眼中闪烁着打量京城贵女的精明光芒,琢磨哪个世家贵女适合当她的小儿媳。
不过,齐国公府多高的门第啊,哪能真没有上门当小儿媳,但是想到齐禹那骇人的伤疤,纵使齐国公府门第显赫,戚氏私下看中的名门闺秀,终究比往日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