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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辰时三刻,齐家行聘队伍如衔春信的燕群,准时停驻夏府朱漆门前。

戚老将军身披簇新吉服,红帖在掌心焐得温热,身后二十抬聘礼俱用描金红布覆着,双数成列,在晨雾里漫出浩浩荡荡的喜气。

童太夫人扶着鎏金拐棍,携怀谦款步至垂花门外。

檐下九盏红灯笼依次亮起,将她鬓边珍珠钗子映得如春水浸玉,连金丝蟒纹披风上的露珠都染上暖光。

接过红绸裹着的聘书时,指腹碾过“大雁一对”四字烫金,忽的想起昨夜孙媳说齐家公子为捕头雁,在芦苇荡跌得满身泥污的传闻,唇角微扬时,耳坠东珠晃出细碎光影。

“冰河初融的时节,倒真能寻着活雁!”她指尖摩挲织锦边缘的缠枝纹样,语气里带着些许惊叹。

廊下管家婆子福身时,银簪子刮过青砖发出轻响:“可不就是天赐的缘分?齐二爷天不亮就带着鹰犬候在北陂,说是梦见有孤雁绕宅三匝......”

怀清避居内室,透过屏风缝隙望着正堂景象。

以前看书,书中男主有言“愿学古人执雁为礼”,原以为不过是句文人雅谑,却不想时隔三月,竟真有人为了这句戏言,在料峭春寒里守了整宿的芦苇荡。

齐禹是不是将这桩婚事装得太过复杂了?

只见正堂里,童太夫人将聘书转手递给二哥,二哥郑重接过,紫檀礼盒开合间,金粉簌簌落在描金“囍”字上。

夏府回礼匣子打开时,齐禹的青缎皂靴与狼毫笔并排放着,寓意“成双成对”。

“齐公子少年英才,夏家能与齐家结亲,实乃幸事。”童太夫人微笑着开口,示意丫鬟端上四果茶,“下聘之礼甚是周全。”

戚老将军捋须大笑:“好说!我看我家名成与怀清姑娘,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四果茶盏搁在紫檀桌上,桂圆浮在蜜水里晃出涟漪。

院外忽有唢呐声破风而来,行聘宴的流水席已在穿廊下摆开。

当值小厮匆匆穿梭时,衣襟带起的风卷开半幅珠帘。怀清不经意间瞥见齐家队伍里有人抱着雁笼走过,笼中另一只大雁正偏头梳理羽毛,颈间金铃随着动作轻响——原来传言里的双雁聘礼,竟是真的。

未时三刻,鎏金铜漏滴到第十二声。怀清立在九曲廊下,看齐家车马碾过满地落红,整箱聘礼的红布在日光下泛着暖金。春知捧着食盒走来时,她发间步摇轻轻颤动,惊起檐下一只新燕。

“姑娘,该用午膳了。”春知的声音混着远处仆役的嬉闹,怀清望着廊柱上 贴的红喜联,风掀起妆台上的红盖头,那抹茜色在琉璃窗上投下碎影,恰似她此刻纷乱杂扰的心事——这桩被匆匆定下的婚事,到底是正确的吗?

转身进入内室,却见齐禹负手立在桌前,眼底含着清浅笑意。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不能见面吗?”怀清指尖微微收紧。

齐禹轻咳一声,目光扫过她鬓边松落的碎发:“按规矩是不能见。”

他凑近半步,不过他一直在角门处看着,看她在廊下站了那么久……

怀清避开他的视线,指节摩挲着袖口缠枝纹:“用过午膳了么?一起用些?”

齐禹挑眉,倒也坦然——从辰时到此刻,他只喝了半碗茶,早饿得紧了。月白长衫一撩,便在桌前落座。雕花窗棂滤下阳光,在他肩头织出明暗交错的格纹。

春知蹙眉摆好膳食,退了出去。

案上摆着凉拌马兰头、春笋炒腊肉、菠菜炒鸡蛋、鲫鱼豆腐汤,另有香椿鸡蛋饼、荠菜猪肉馅饺子,配着蜂蜜草莓酱与槐花糯米糕。

“今日小菜倒合胃口,你有口福。”怀清自然地夹了一筷春笋炒腊肉放进齐禹碗里,带着自己尚未察觉的熟稔。

齐禹噙着笑,回敬她一筷菠菜炒鸡蛋。

“栖梧坞那边情形如何?”怀清问。

“各处大致成了模样,只是……”齐禹顿了顿,“桑麻百艺坊的人手还没着落。”

“告示贴出去了,竟无人问津?”

“贴了,许是……”

“薪资可提了?”怀清打断他,“每月一两月银,再加四时八节的节礼。”

齐禹眼睛一亮,手掌轻击桌面:“竟忘了写这个!若补上这些,怕不是要应者云集?”

怀清指尖摩挲着碗沿,忽然抬眸:“照眼下这势头,四月初八能开业么?”

“加把劲使得。”齐禹夹了口糯米糕,蜜糖在齿间化开,“只是有件事要劳你援手。”

“你且说。”

“你让工匠打的物件儿都成了,可他们摆弄不来安装的活儿。”齐禹指腹敲了敲桌面,“你给的零件图倒不难打,只是……”

“明日我同你去瞧瞧。”怀清放下汤匙,袖口缠枝纹扫过碗碟,“正好将金缕衣制的沙发靠枕一并带过去。”

齐禹挑眉,目光落在她鬓边碎发上,忽然低笑:“好,明日卯时三刻,角门碰头。”

阳光斜斜切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将后半句“与你同去”浸得温热,融在碗底未喝尽的豆腐汤里。

春知在廊下转得鞋底发烫,眼风扫过雕花门框,既怕人撞破这私会,又怕扰了屋里人的光景。

怀清瞧着齐禹把春笋炒腊肉吃得见了盘底,不知不觉往自己碗里添了好几筷子。

待反应过来时,喉间已泛起轻嗝,一声接一声挣出喉咙。

“怎的像个贪嘴猫儿?”齐禹搁下筷子,指尖抵着唇笑出细纹。

“还、嗝、笑……”怀清耳尖通红,伸手要捶他,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手伸来。”齐禹指尖碾过她腕间细汗,拇指压在腕横纹上三指处的内关穴,“忍着些,得按出酸胀感才管用。”

“疼!”怀清要缩手,却被他扣得更紧,另一只手掐住她拇指末节的少商穴。

“就当是罚你偷瞧我用膳。”他垂眸盯着她蹙起的眉心,指腹在穴位上揉出小团酸麻感。

“叫你下次还敢不敢贪嘴。”齐禹忽然松了手,从袖中摸出帕子递过去,“可还打嗝?”

怀清瞪他一眼,喉间倒真平顺了,指尖捏着帕子角儿不说话。

廊外传来春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无声地笑了。

阳光斜斜切过窗棂,将他耳尖未褪的红意,与她掌心残留的温热,一并揉进案头槐花糯米糕的甜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