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窗棂浸染成铁锈色时,秦如霜突然抓起鎏金护甲砸向妆奁,翡翠簪子应声滚落,在青砖上磕出惊心动魄的脆响。
云儿吓得跌坐在地,怀中熨烫好的襦裙滑落,绣着并蒂莲的裙摆像摊开的血色残阳。
这些金贵物件,糟蹋了多可惜?萧夫人倚着湘妃竹榻,红玛瑙念珠在指间转得簌簌作响,海阁老嫡孙的聘礼都备下三分了,诗会上当众替你拾帕子的殷勤,连皇后娘娘都笑着打趣。
秦如霜猛然转身,鬓边银步摇划破暮色,折射出寒芒:姨母最清楚,我这条命都是萧府用金线绣出来的!父亲不过是个城门吏,若不是您将我接入府中教养,此刻我早该在教坊司卖唱!
她突然逼近榻前,绣鞋碾碎了地上的翡翠簪子,如今却要我嫁给那等庸碌之辈,如何对得起您这些年的栽培?
萧夫人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指尖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糊涂丫头,海家世代簪缨,阁老更是今上的授业恩师。你若嫁过去...
县主也好!萧侍郎突然推门而入,玄色官袍上的枢密院熏香混着暮色涌进来。
他手中密折还带着朱砂墨迹,圣上当年亏欠萧家,这县主的封号...
那为何不……四皇……秦如霜话音未落,已被萧侍郎冰冷的眼神截断。
圣意岂可揣度!萧侍郎重重将密折拍在案上,朱砂圈出的海中和二字在暮色中泛着腥红。
他当然知道,这县主封号背后,藏着圣上制衡朝堂的深意——只是这层心思,连儿子都不能说。
萧夫人适时起身,柔声道:明日你带着云儿上街采买,县主该有县主的气派。
她望着秦如霜倔强的侧脸,心中暗笑:这只养熟的凤凰,终究要飞到最关键的枝头。
待两人退下,萧侍郎转身走向书房。
烛火燃起时,幕僚们已捧着各地密报候在厅中,两个儿子侍立两侧。
他展开新到的密折,各个的势力分布图上,海府所在的江州被重重画了个红圈——这桩婚事,既是圣意,更是萧家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最锋利的暗刃。
书房烛火摇曳,萧侍郎的指尖沿着密折上江州的红圈反复摩挲。
长子萧明远上前半步,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批注:“父亲,海家虽为帝师门第,但其在江南盐政上的动作...”
话音未落,萧侍郎抬手止住,苍老的声音在寂静中泛起冷意:“海阁老门生遍布六部,圣上若能赐婚既是恩典,也是试探。”
次子萧明渊忽然注意到密折角落的小字,瞳孔微缩:“贤王近日频繁召见海家庶子?”
烛火猛地跳动,在萧侍郎骤然绷紧的脸上投下狰狞阴影。
他抓起狼毫,在“海中和”名字旁添了重重一笔:“如霜必须嫁过去。”
另一边,秦如霜立在回廊下,望着漫天星斗冷笑。
云儿抱着新裁的云锦衣裳追出来,却见自家姑娘从发间摘下萧夫人赏赐的珍珠钗,狠狠掷入莲池:“他们当我是棋子,我偏要做执棋人。”
水面炸开的涟漪里,珍珠钗沉向漆黑的池底,宛如坠入权谋深渊的一道光。
三日后,宫中黄门踏碎满庭槐荫,宣旨声刺破萧府凝滞的空气:钦封寒霜县主——
秦如霜垂眸叩首,余光扫过萧侍郎广袖下微微发颤的指尖。
旨意如寒刃出鞘,赐婚海阁老嫡孙海中和的圣谕掷地有声,惊起满堂窃窃私语,唯有她如坠冰窟。
更漏声透过雕花窗棂,秦如霜将残卷收入檀木匣。
匣底鸳鸯帕边角的玄色暗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那是前日偶遇贤王时,对方隔着人群匆匆塞来的信物。
而此时夏家正张灯结彩,齐国公府的喜帖早已烫金描红,静候亲家赴宴。
夏家二老抵京第四日,齐禹方才下衙。
正逢夏兴南与于氏提着卤肉归来,却见身着蟒袍的女婿大步迎上,抱拳朗声道:岳父岳母可算来了!一路上舟车劳顿,可还安好?
于氏被这声亲昵称呼惊得手一抖,夏兴南更是慌得险些打翻食盒。
齐禹却熟稔地接过卤肉,笑道:早就听说岳母的手艺一绝,今日总算有口福了!
说着便将二老往厅中请,举手投足间全然不见国公府二爷的矜持,倒像极了久别归家的寻常晚辈。
国公府送来的喜帖还搁在案头,夏兴南望着女婿热络的模样,恍惚想起当年那个在青州老家喝酒的爽朗少年——谁能料到,这洒脱不羁的侠客,竟成了夏家高攀不起的贵婿?
齐禹忙扶住要躬身行礼的夏兴南,爽朗笑道:“岳父不必拘礼,自家人哪来这些虚套!”
夏兴南连连点头,“是是是,听贤婿的!”
于氏在旁憋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倒是怀清怀淑几个姐妹捂嘴直笑。
齐禹望着她们花枝乱颤的模样,也跟着咧开嘴角,眉眼间满是宠溺:“莫不是笑为兄说错了话?”
笑声顿时更响,满堂温馨。
齐禹还在热络地说着家常,于氏见夏兴南局促得衣角都快攥出褶皱,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朝怀清使了个眼色:清姐儿,带齐二郎去后院转转,看看新栽的月季开了没。
待绕过影壁,齐禹便佯装委屈地凑到怀清耳边:你个没良心的,方才也不帮我说句话!
怀清被他温热的气息扰得耳根发烫,嗔怪道:帮什么?瞧着爹慢慢适应不好吗?
齐禹单手撑在回廊朱柱上,挑眉笑道:就是要让岳父习惯寻常相处才好。
他故意拖长尾音,学着夏兴南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是是是,听贤婿的——
怀清被逗得噗嗤一笑,扬手要打:你这声岳父,是不是喊得太早了些?
齐禹顺势握住她的手腕,眼底泛起狡黠的光:早吗?我倒觉得,叫得晚了才亏。
说罢,朝她凑近时带起一阵衣袂清风,惊得廊下的风铃叮咚作响。
“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