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官道,怀清撩开一角车帘,望着窗外飞逝的树影,向身旁随行的春音问道:“京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淑姐儿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落水?”
春音忙回话:“姑娘有所不知,跟咱们一样不少高官随圣上来了行宫,但像二公子这样的,或是因品阶未够,或是需留下守卫京畿,便都留在了京里——颖阴侯府的三公子灌朗,也在其中。”
马车里的烛火晃了晃,映得怀清脸色沉了几分。
她攥紧了帕子,追问道:“那日具体是怎么回事?”
春意忙答:“是姜家姑娘邀二姑娘去府里做客,午后两人在府后河边赏荷,不知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二姑娘就掉下去了。”
“跟着她的秋叶呢?”怀清记得分明,齐禹给的三个暗卫,秋肃跟着自己,秋风护着二哥,秋叶是寸步不离守着二妹的。
“回姑娘,前几日金缕衣铺子那边有人闹事,二姑娘一直记挂着。那日姜家姑娘提起想买些新奇料子,二姑娘便让秋叶先去铺子里打点,说晚点过去看账目。”
怀清眉峰蹙得更紧:“那春晓呢?她贴身的丫鬟总该在的。”
“春晓原是在的,”信使声音低了些,“当时天边飘了些云,二姑娘怕待会儿下雨,让她回姜家客房拿伞,说就在廊下等着,离河边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静了静。
怀清指尖抵着眉心,缓缓道:“先支走秋叶,再借着拿伞让春晓离开视线,步步都算得精准。这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谋划。”
只是,到底是谁的手笔?
冲着淑姐儿来的,还是借着淑姐儿,想牵扯出更多的人?
她望着车窗外浓起来的暮色,眼底渐渐凝起一层寒意。
怀清指尖在膝上轻叩:“颖阴侯府的三位公子,我倒听过一二,只是这三公子灌朗……”
“颖阴侯灌云膝下三子,大公子灌明、二公子灌翌都早已成家,唯独这三公子灌朗,至今仍是单身。”春意说着,语气添了几分唏嘘,“他并非不愿成婚,反倒定过好几次亲,只是每次婚约都没维持多久,那几位姑娘不是突然染了急病,便是家中出了变故,到最后婚事都黄了。一来二去,灌朗这婚事便耽搁下来,就这么单着了。”
怀清闻言,眉峰微蹙。
灌朗这婚姻之路如此坎坷,如今又与淑姐儿闹出这等事,不知是祸是福。
她收回目光,沉声道:“加快些速度,务必在入夜前到京。”
“是,姑娘。”春意应下,随即扬声吩咐车夫加快车速。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愈发急促,卷起一路烟尘。
赶到府中时,天刚擦黑。
怀清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径直往怀淑的院子去。
她原以为妹妹定会吓得躲在房里哭,推开门却见怀淑正坐在窗边,手里捏着根绣花针,对着绷子上的荷莲图样琢磨得专注,竟是一副没事人般的模样。
“淑姐儿。”怀清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怀淑抬头,看见是她,眼睛亮了亮:“大姐,你回来啦。”
“那日的事,你再仔细跟我说一遍。”怀清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腹,语气放柔了些。
怀淑歪着头想了想,老实道:“就是姜家姐姐邀我去赏荷,站在河边看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当时反应快,往旁边躲了躲,可没留意脚边有块石头,踩滑了就掉下去了。”
怀清心里微叹。
她先前怕妹妹不懂人心险恶,特意捡了些话本里女二设计女主坏了名节的桥段讲给她听,原是想让她多些防备,怀淑虽没背得滚瓜烂熟,却也记在心里了——所以第一时间避开了那把推力,偏生没躲过脚下的算计。
“下次我不会了。”怀淑见她神色沉郁,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保证,“再遇到这种事,我一定先看脚下。”
怀清望着她澄澈的眼睛,又气又心疼。
这傻丫头,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小心,竟没明白这事里藏着的祸心。
她捏了捏怀淑的脸颊,沉声道:“不是下次注意脚下,是往后……”话音未落,怀清忽然住口——往后,有她护着便是。
她转了话头,问道:“二哥呢?”
“二哥一早就去上值了。”怀淑答道,手里还攥着那枚绣花针。
见妹妹神色如常,没被这事吓着,怀清悬着的心彻底落下。
剩下的,便是该算的账了。
她扬声唤道:“秋肃。”
“属下在。”隐在暗处的秋肃应声现身。
“你去趟二公子那里,让他递个话,约颖阴侯三公子灌朗在揽月阁见面。”怀清语气平静,眼底却透着几分冷意,“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夫人。”秋肃领命退下。
怀清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点。
不管这场意外是冲着谁来的,她总得先见见这位灌朗,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做打算。
这事在她看来,原不算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淑姐儿自己也懵懂无知,没将这“衣衫不整被人撞见”当回事。
可怀清心里清楚,这世道容不得女子有半分行差踏错——若真被有心人抓住这点大做文章,拿着淑姐儿的名节嚼舌根,传得人尽皆知,那往后哪家还敢正经求娶?
淑姐儿的婚事,怕是真要被耽误了。
淑姐儿年纪尚小,婚事原是不急的。但此事既已出了,若这位灌朗当真品行端正、值得托付,倒也不妨将这层关系顺势定下,省得日后再被人拿来说嘴。
只是眼下一切都还说不准,总得她先见过灌朗本人,摸清他的脾性底细再说。
况且,真要论及婚嫁,最终还得问问淑姐儿自己的意思——纵然她年纪小,心里的意愿也该被好好听一听。
怀清替怀淑理了理鬓边碎发,状似随意地问道:“淑姐儿,你觉得那颖阴侯府的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怀淑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歪头想了想,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就是……救了我的人?当时只顾着冷了,没细看。”
怀清忍不住笑了,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傻丫头。那你有没有想过,往后要嫁个什么样的人?”
“嫁人?”怀淑眨眨眼,脸颊微微泛红,“大姐说什么呢,我还小呢。”她低下头,戳着绷子上的丝线,“我只想把绣坊开得大大的,让京里的姑娘都能穿上我做的衣裳。”
“可女子总要嫁人的。”怀清放缓了语气,“若将来真有合适的人,比如……就像灌朗这样,救过你,家世也过得去,你愿不愿意考虑?”
怀淑这下听懂了,脸更红了,把脸埋在绷子后面,声音细若蚊蚋:“我不知道……不过,要是他不嫌弃我笨,也喜欢看我绣花,或许……或许也不是不行?”
话刚说完,她又猛地抬头,瞪圆了眼睛:“大姐!你是不是又拿话逗我?”
怀清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不逗你。只是这事若真要论起,总得你自己点头才算数。你要是不喜欢,大姐绝不为难你。”
怀淑这才松了口气,又低头摆弄起针线,只是耳尖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怀清望着她懵懂又认真的模样,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总要为妹妹寻一条最稳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