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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退隐江湖那些年 > 第37章 木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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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济世堂后院的厢房里,只余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秋虫低鸣,更显得屋内一片安宁。油灯早已吹熄,清冷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朦朦胧胧地洒进来,勉强勾勒出床榻上两大一小两个相依轮廓。

林安奔波一日,又经历了情绪起伏,本已有些倦意,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那个小小的身子虽然紧紧靠着他,却始终没有放松下来。她没有像寻常孩子那样很快进入梦乡,反而身体有些僵硬,呼吸也并非沉睡时的平稳绵长,而是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细微紊乱。

他侧过身,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杨小草面向着他蜷缩着,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是睁着的,眸子里映着一点月华,闪烁着不安与心事重重的光。她怀里,紧紧抱着那把她从不离身的小木梳,仿佛那是她唯一的铠甲。

“小草,怎么还不睡?”林安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温柔,他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背,“是床不舒服?还是……还在想白天的事?”

小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小木梳抱得更紧了些,脑袋往他胳膊处蹭了蹭,像是在汲取勇气。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安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细弱的声音,带着一点犹豫和试探,轻轻响起了:

“大哥哥……你……你也没睡着吗?”

“嗯,大哥哥还不困。”林安顺着她的话说,感觉到她似乎想倾诉什么,便耐心地引导,“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大哥哥说?”

黑暗中,小草沉默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举起怀里的小木梳,月光在粗糙的木齿上流淌过一道微弱的光泽。“大哥哥……你……你想知道这个梳子吗?”

“想啊,”林安立刻回应,语气里充满了兴趣,“这梳子看起来很特别,它对小草很重要吧?”

得到了鼓励,小草似乎放松了一点点。她将小木梳贴在自己胸口,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声音里带着一种属于孩童的、试图清晰表达却又不甚连贯的语调:

“这个……这个是阿爹以前,送给娘亲的。”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记忆中的影像,“阿爹说,娘亲当时可喜欢了,用了很久呢。可是……可是村里人都说,娘亲生我的时候,流了好多好多的血……然后就……就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林安没有打断,只是将手臂收拢了些,给她一个更坚实的依靠。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小声说道:“后来……后来我懂事了,阿爹就把这个梳子给我了。阿爹说,要是……要是我想娘亲了,或者心里难过了,就抱着它,娘亲……娘亲就能感觉到,会……会通过它来摸摸我的头,安慰我的……”

她的描述充满了孩童式的、相信万物有灵的纯真,将那把粗糙的木梳赋予了神奇的力量和母爱的温度。

“再后来……阿爹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总是咳嗽,躺在床上起不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隐秘和懊悔,“我……我就偷偷的,把梳子塞到我们睡觉的炕席底下最里面……我……我以为,把娘亲的梳子放在离阿爹最近的地方,娘亲就会……就会帮忙,让阿爹好起来……”

她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充满了绝望中滋生出的希望。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可是……可是阿爹还是走了……”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深深的困惑,“是不是……是不是都怪我?阿爹让我学着喂鸡,我总是把谷子撒得到处都是……还有,村里的小石头、二妞他们找我玩,我……我有时候怕他们嫌我笨,不敢去……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不够乖,所以……所以娘亲才没有帮丫蛋,才让阿爹也走了?” 她抬起头,泪眼汪汪地在黑暗中寻找林安的脸,问出了那个压在她心底最沉重的问题,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想……娘亲肯定也不喜欢我这样的笨孩子吧……”

这番话,从一个八九岁孩子口中说出,带着她那稚嫩认知所能理解的全部因果关系,将父母离世的巨大悲剧,扭曲成了自己不够完美的过错。这沉重的自责,像一块巨石,压得林安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心中大恸,一股强烈的酸涩涌上鼻尖。

“傻孩子,胡说些什么!”林安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有些沙哑,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个被自责淹没的小小身躯整个揽入怀中,用温暖的胸膛包裹住她的冰冷和颤抖。他的手一下下,极其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仿佛要将那些错误的念头全都拍散。

“小草,你听着,你阿爹的病,和你听不听话,一点关系都没有!生老病死,是……是世界上最无奈的事情,就连皇帝也避免不了。”他努力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着,“你已经非常非常乖了,非常非常勇敢了。你阿爹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他该有多心疼,多难过啊!”

他捧起她泪湿的小脸,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但他语气中的坚定不容置疑:“你娘亲也绝对不会不喜欢你!天底下没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娘亲!她留下这把梳子,就是希望它能代替她陪着你,保护你。她爱你,和你阿爹一样爱你,这份爱,永远不会变,知道吗?”

杨小草在他怀里抽噎着,林安的话语像温暖的泉水,一点点浸润她干涸恐惧的心田。她似乎听进去了一些,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但那份深植骨髓的不安并未完全消散。

哭了半晌,她忽然用极小的、充满愧疚的声音说道:“大哥哥……对不起……”

林安一愣:“怎么了?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我骗了你……”她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安,“我……我不是怕黑……我是……我是害怕一个人待着……”

她鼓起巨大的勇气,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我……我怕我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你……你就不见了……就像阿爹一样……把我一个人丢下了……我害怕……”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也打开了林安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布满冰霜的门户。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年幼的自己,在失去父母后,流落街头,在每一个寒冷的夜晚,紧紧蜷缩在破庙的角落,恐惧着黎明,恐惧着醒来后发现连那一点点可怜的遮蔽物都会消失的无边孤寂。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冰冷感觉,他太熟悉了。

一股强烈的共鸣般的酸楚涌上心头,让他的喉咙有些发紧。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属于过去的痛楚压下,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对怀中这个孩子的无限怜惜。

“不会的,小草,不会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他收拢手臂,将她圈得更紧,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所有的寒意和恐惧,“大哥哥跟你拉过钩的,记得吗?一百年,不许变。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绝对不会。你就安心睡,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他的承诺,他怀抱的温暖,以及那共同拉钩的仪式感,似乎终于构建起了一道脆弱的信任壁垒。小草又低声啜泣了一会儿,但那哭声不再是绝望的宣泄,而是带着一种终于找到依靠的委屈和释然。哭累了,巨大的疲惫和逐渐降临的安全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她的抽噎声渐渐微弱下去,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紧握着林安衣襟的小手也慢慢松了开来。

她睡着了。

但在沉睡中,她那小小的眉头偶尔还会无意识地蹙起,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带着祈求意味的低喃:

“别……别丢下丫蛋……” “阿爹……娘亲……” “拉钩……说了……不变的……”

这些梦呓,像细细的针,轻轻戳着林安的心。他借着月光,低头凝视着怀中这张终于放松下来的、却依旧带着泪痕的小脸。她睡得并不安稳,仿佛在梦中也还在奔跑,在寻找,在害怕失去。

这一刻,白天所有的犹豫、权衡、对自身能力的怀疑,都在这个孩子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深可见骨的恐惧面前,烟消云散。他想起师父当年将他捡回时说的话:“小子,记住了,这世间苦难太多,我们能力有限,救不了所有人。但遇到了,能救一个,便是一个。给一个无处可去的人一个归处,便是最大的善。”

他看着杨小草,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仍紧握着小木梳的手,心中那片柔软的角落被彻底触动。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如同破晓的晨光,穿透了所有的迷雾,在他心中冉冉升起,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然后拉好被子,将两人都盖得严严实实。窗外,秋夜正长,但他的心中,却因为怀中这个小小的重量和那个刚刚做出的决定,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