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洞外青衫微动,杨过已立于石前。他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苏牧阳方才划下“Z”字的位置,脚尖轻轻一点,泥土翻起半寸,露出底下被压住的湿痕。
苏牧阳心头一震——师父连这都看出来了?
杨过弯腰拾起一块碎石,在掌心掂了掂,忽然抬手一掷。石子破空而出,精准嵌入十步外一棵古树的树皮裂缝,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树后窸窣作响,一片枯叶飘然落地,其下竟无任何身影。
“昨夜来的人,不止一个。”杨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进苏牧阳脑子里,“神雕凌晨衔回一支断箭,羽上浸着西域毒油。”
他从袖中取出那截黑羽箭,递到苏牧阳眼前。箭尾刻着扭曲符文,形似蛇缠轮盘,隐隐泛着暗绿光泽。
“这是金轮法王旧部的标记。”杨过淡淡道,“他们认得我的雕,也认得你的脸。此地灵气汇聚,易成靶子。再待下去,不是练功,是等死。”
苏牧阳握紧匕首的手松了又紧。他原以为自己留下暗记已是谨慎至极,没想到敌人早布好眼线,而师父更是早已察觉一切。
“所以……您是故意让我发现有人窥视?”他问。
杨过摇头:“我若提前出手,反倒打草惊蛇。让你亲眼看见黑暗里的手,比我说一百句‘江湖险恶’都管用。”
他说完转身就走,脚步不急不缓,仿佛身后不是危机四伏的山洞,而是襄阳城外踏春归来的柳堤。
苏牧阳赶紧起身追上,刚出洞口,就见神雕从天而降,双翼一展,卷起满地落叶。它低头蹭了蹭杨过肩头,随即展翅腾空,化作一道黑影掠向远山。
“它去清路。”杨过边走边说,“接下来三百里官道,必有埋伏。咱们不躲,也不硬闯——就当游山玩水。”
苏牧阳差点呛住:“游山玩水?现在?”
“怎么?”杨过侧头一笑,“你以为侠客走路都要杀气腾腾?那叫莽夫,不叫大侠。真正的高手,是走在闹市也能让敌人摸不清深浅。”
两人沿山道下行,晨雾渐散。途中经过一座荒庙,门口歪斜挂着块破匾,写着“通济”二字,字迹斑驳如被老鼠啃过。
刚走到庙前石阶,忽听里面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老农模样的人正跪在地上哀嚎:“青天大老爷啊!这壮汉无故殴打小民,天理何在!”
对面站着个满脸怒容的汉子,拳头捏得咯咯响:“你装瘸子讹钱也就罢了,还敢往我酒坛里撒沙子?当老子瞎?”
杨过脚步一顿,冲苏牧阳抬了抬下巴:“看清楚再动手。”
苏牧阳原本已摸到剑柄,闻言硬生生刹住。他凝神细瞧,发现那老农虽哭得涕泪横流,但右手始终藏在袖中,指尖偶尔露出一抹寒光——是一把短刃。
更可疑的是,他膝盖明明着地,可裤管压痕却整齐如新,毫无摩擦尘土的迹象。
“这老头……在演?”苏牧阳低声问。
“全套的演技。”杨过冷笑,“那边茶棚坐着三个黑衣人,一直在看他手势行事。这种局,江湖上叫‘苦肉钓金龟’,专坑热血青年。”
果然,那壮汉怒骂几句后甩袖而去。老农立刻收声,拍拍屁股站起来,朝茶棚走去,脸上哪还有半分悲戚?
苏牧阳看得目瞪口呆:“所以他被打是假的?挨揍还能演得这么投入?”
“演技越好,骗得越狠。”杨过拍了拍他肩膀,“记住,江湖上最可怕的不是明刀明枪,是那些披着惨兮兮外衣的狼。你以为你在行侠,其实你是人家剧本里的提款机。”
苏牧阳默然。他想起现代网上那些“老人摔倒扶不扶”的热搜,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也没差太多。
中午时分,师徒二人进了个小集镇。镇口有家酒肆,招牌上画着一只歪嘴鸡,题名“一口鲜”。
进去坐下,刚要叫菜,就听见隔壁桌吵了起来。
“你放走了那个采花贼,简直辱没了侠字!”一名蓝衣侠客拍案而起。
另一人冷哼:“他才十六岁,人生还没开始。一刀杀了,他就永远没机会悔改。”
“悔改?上个月他迷晕卖花女的事你忘了吗?若非我及时赶到,那姑娘就得跳井!”
苏牧阳听得眉头直皱。按现代法律,未成年犯罪确实该从轻处理,可放在这个动辄断肢挖眼的江湖里,宽容是不是等于纵容?
他忍不住看向杨过。
杨过正在剥花生,头也不抬:“你想说什么?”
“如果……那人真是少年,又的确犯过错,是不是该给他一次机会?”
杨过把花生米丢进嘴里,慢悠悠嚼了几下,才反问:“你妹妹被人迷晕拖进林子,你会不会对那小子说‘你还小,不懂事’?”
苏牧阳张了张嘴,没答出来。
“仁心要有,但不能当圣母。”杨过盯着他,“你可以救他,可以教他,甚至可以替他挡一次灾。可要是他第三次再犯,你还拦刀?那你不是侠,是帮凶。”
酒肆外忽有马蹄声疾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土。一名信差模样的人勒马停在门口,高喊:“紧急消息!西岭三寨联手劫了赈灾粮,五百百姓断炊!”
酒馆里顿时炸开了锅。
“这群狗贼,吃人血馒头!”
“官府呢?难道又要我们出手?”
“谁带队?我去!”
蓝衣侠客猛地站起:“此等暴行,岂能容忍!我这就召集同道,连夜奔袭!”
另一人却冷冷道:“别冲动。三寨背后是谁?粮车路线怎会泄露?你贸然出击,怕是正中他人下怀。”
两人再度争执起来。
苏牧阳看着这场面,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江湖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横行天下。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有看不见的网在拉扯。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汤面,热气氤氲中,仿佛映出了自己初来乍到时的模样——以为穿书就能开挂,以为拔剑便是正义。
现在想来,真是天真得可笑。
“走吧。”杨过放下筷子,掏出几枚铜钱扔在桌上,“吃饱了才有力气长脑子。”
苏牧阳起身跟上,走出酒肆时,阳光正好洒在驿道尽头。远处城池轮廓隐约可见,旌旗招展,人声鼎沸。
这一路,才刚刚开始。
杨过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一本薄册子递过来。
“拿着。”
苏牧阳接过一看,封面无字,翻开第一页,只有八个墨迹未干的大字:
“见多,识广;知险,方勇。”
他抬头想问,杨过已经迈步前行,背影挺拔如松。
风从官道尽头吹来,卷起两人的衣角。
苏牧阳攥紧那本小册子,快步追了上去。
马蹄印旁,一滴露水从草尖滑落,砸进泥里,溅起细微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