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柄剑还在颤。
苏牧阳没再盯着它看,也没去碰。他只是把油灯往桌角挪了半寸,让光斑正好盖住纸上“破其不备”四个字的末笔。墨迹有点晕,像是刚写完就急着赶下一句,笔锋还带着手抖的痕迹。
他低头,重新铺开一张纸。
“敌心动,我先动。”他一边念叨,一边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个圈,又叉掉,“不对,不是‘动’,是‘应’。他心一动,我就得知道他要往哪动。”
他停顿两秒,改写:
敌人想出剑——其实还没出,但他呼吸变了,肩头压低了,这是‘势’的起点。
我不等他剑出,先破他这个‘势’。怎么破?点他手腕外侧三寸,那里一麻,整条胳膊就慢半拍。
写完,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三步,忽然抬手比划一下,动作僵硬得像木偶。立刻停下,坐回椅子,继续记:
问题1:动作太刻意,像背书。实战哪有时间想‘三寸’?
解决思路:练成条件反射。听到风声突变、看到影子晃动,手自动就出去了。
他又翻出杨过给的那本《独孤九剑总纲》,翻开第一页,盯着那句“剑如风吹云,你看得见风吗?”看了足足半盏茶工夫,突然笑了一声。
“这老头儿,讲课跟发弹幕似的,全是梗,不给解析。”
他合上册子,不再看原文,而是凭着记忆,把八式名称默写一遍,每写一个,就在旁边标注自己的理解:
“破剑式——不是破剑,是破‘握剑的人’。”
“破刀式——刀重,惯性大,等他挥到一半再切根。”
“破枪式——长兵器怕近身,贴上去他就废了。”
写着写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敲出节奏,像是在模拟某种攻防交替的节拍。
夜深了,炭笔断了两次,他懒得削,直接用手捻尖继续写。脚边堆着揉成团的废纸,上面全是“重来”“不对”“太理想化”之类的批注。
直到天边泛出灰白,他才收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拎起剑,推门而出。
雪还在下,不大,但风比昨夜更冷。石坪上的积雪被昨夜的脚印和剑痕搅得乱七八糟,像一张被涂改过无数次的草稿纸。
苏牧阳站在中央,闭眼。
风从左耳掠过,带起一丝异样的呼啸。他猛地睁眼,剑已出手——
“他要刺喉——我先断腕!”
剑尖直指虚空,却在即将到位时戛然而止。他皱眉,收剑。
“太快了,预判过头,成了瞎猜。”
再来。
闭眼。听风。
风停了一瞬。
睁眼出剑!
“他要横扫——我先压肘!”
剑走斜线下压,可身体没跟上,差点趔趄。他稳住身形,低声骂了一句:“腿软得跟考前熬夜复习似的。”
他干脆盘坐在雪地里,调整呼吸,回忆自己大学时打辩论赛的经历。
“对方立论的时候,你不能等他说完才想反驳,得在他开口第一句就预判他整套逻辑链……这不就跟‘料敌机先’一个道理?”
他忽然悟了。
练的不是剑,是脑子。
站起来,他不再追求连招,而是挑“破剑式”里的三个基础动作:点、引、削,反复单练。
每出一剑,都配上一句口诀:
“他动肩——我先动腕。”
“他提气——我先压步。”
“他眼神偏——我先抢中线。”
一遍,十遍,五十遍。
手臂开始发抖,但他不停。抖得越厉害,越要控制。他知道,真正的对决,不会挑你状态最好的时候开打。
凌晨的第三天,风势骤变。
一股强风夹着雪粒从崖底冲上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就在那一瞬间,他本能地侧身,剑随身转,一记“破刀式”的斜撩顺势而出——
没有目标,但剑尖划过的轨迹,恰好切入两股对冲气流的缝隙。
嗡!
剑身轻震,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像是终于找到了属于它的频率。
苏牧阳愣住。
他缓缓收回剑,低头看着剑刃上凝结的一层薄霜,忽然笑了。
“原来,不是我在找风,是风在带我。”
他不再停歇,开始尝试组合动作。点引削接破枪式的突进,再转破剑式的回旋反制。虽然还不够流畅,但每一剑都开始有了“目的性”,不再是空挥。
第四天天未亮,他正收势调息,忽觉背后空气一紧。
有人来了。
他没回头,只是缓缓将剑横于身前,重心下沉。
下一瞬,一道剑光直取后心!
苏牧阳猛然侧身,反手一撩,使的正是“破刀式”中借力打力的牵引手法。剑锋擦过对方兵刃,发出一声脆响。
杨过站在他身后三步,手中长剑微斜,脸上没什么表情。
“反应不错。”他说,“就是太慢。”
苏牧阳喘着气,没说话,心里却乐了。他知道,师父从不说废话,说“不错”,那就是真不错。
“再来。”杨过剑尖一抖,攻势再起。
这一次,杨过不再留情。剑光如织,忽左忽右,时而似破剑,时而似破枪,节奏毫无规律。
苏牧阳一开始还能勉强应对,可几招过后,便被逼得连连后退。他试图用“破其不备”去预判,可杨过的动作太快,变化太多,根本抓不住节奏。
“别光想着破我。”杨过突然开口,“你得先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苏牧阳一怔。
对啊,他一直在想“怎么破”,却忘了“我要攻哪里”。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被动防守,而是主动抢步,一记“破剑式”直取杨过手腕——不是为了伤人,是为了逼他变招。
杨过果然手腕一翻,剑走偏锋,欲削他肘部。
就在这换势的刹那,苏牧阳早有准备。他腰身一拧,剑尖顺势滑出,轻轻一点,正对杨过持剑手的脉门。
距离够了,角度也对了,只要再进半寸,就能真正压制。
但他停住了。
杨过也停了。
两人对峙三秒,杨过忽然收剑入鞘。
“行。”他说,“总算没把我的手抄本当厕纸。”
苏牧阳咧嘴一笑,刚想说话,杨过却已经转身。
“别得意。”他背对着苏牧阳,声音淡淡,“真正的试炼还在后头。”
话音落,人已走远,青衫身影渐渐融进松林深处。
苏牧阳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
剑尖还在微微颤动,像在回应刚才那一击的余韵。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剑,重新摆出“总诀式”的起手姿势。
风又起了。
他闭上眼。
这一次,他不再问自己“该出哪一剑”。
他只等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