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他不知道，所以安格尔才选择开口去问。
安格尔不愿去随意揣测他人，对他而言，每个人都是一个不同的孤岛，即便那个人是即将成为王国历史中最凶恶的罪人的艾尼娅王女。
但他也同样不愿做个哑巴，如果能够通过交流解决问题，那安格尔乐得轻松。
可...
听到了这个问题，艾尼娅王女那灵动的大眼里瞬间失去了所有情感，湮灭了所有高光，她的表情平静而淡漠，就好像在说一句吃饭喝水那般简单的话语一样，她轻声道：
“如果要给人治病，有些病灶必须被割掉，否则病人只会慢慢死亡...”
语毕，艾尼娅自嘲一笑，很快便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慈爱而平和的样子。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说说你吧，安格尔，听完了我的计划，你还想继续为我做事吗？”
沉默片刻，安格尔知道她的意思。
方才赛莲也来到了这里，显然她跟安格尔的关系很好，而艾尼娅已经告知了安格尔对方必然成为祭品的身份。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安格尔，你要选择我，还是选择哪个小姑娘？
安格尔没有思考太久，表情严肃：“我和她只是初识，王女殿下不必试探我，您与她没有任何可比性。”
嗯，的确是没有可比性，安格尔没有说谎。
艾尼娅笑了笑，她点点头：“如果你刚刚拒绝了我，那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说着，艾尼娅把藏在背后的高阶魔法拿到安格尔面前，亲手驱散了那压缩到极致的恐怖魔力。
显然，这个动作代表着这位王女终于开始相信安格尔。
但很快，王女又昂首傲慢道：“但是安格尔，你太弱了，除了战斗技巧能够为之称道以外，你似乎没有一处能够比得上哪怕一个普通的学生，这样的你该如何为我做事？”
小王女看着骄傲，似乎已经忘了方才的比赛是谁把她给吓哭了。
安格尔倒是没有反驳，毕竟艾尼娅说的也是事实，虽然她的话语有点尖锐。
安格尔只是叹了口气，语气略带歉然：
“抱歉王女殿下，我会努力。”
眼见着安格尔似乎有些失落（其实并没有），艾尼娅有些慌了神。
她轻咳一声，拿出了一小袋金币出来递给安格尔：
“咳咳，为我做事自然会给你好处，我听说你这些日子过的很艰难。这钱你拿着，住旅馆也好，拿去买食物也好，随你支配吧。”
一袋金币，至少五十枚。
这是安格尔拼死拼活估计也挣不出来的半年学费，三年的伙食费，建材、生活用品、食物...
艾尼娅说的对，只要有了这笔钱，安格尔就不用再过这种野人一样的痛苦生活。
但他却只是看了那袋子金币一眼，而后很快收回了目光，像是退还一袋垃圾一样，他把袋子推给艾尼娅，平静道：
“抱歉王女殿下，我不能收。”
艾尼娅蹙眉，她手握着钱袋子，看起来有些尴尬：
“你生气了？但我刚刚那句话并不是瞧不起你...我不是夸你的战斗技巧了吗？你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大度一些...”
安格尔摇摇头：“不是的，您说的是事实，我不收您的钱，只是因为我不能这么做而已。”
艾尼娅还是安格尔在生气，她又拿出一袋子金币递过去：
“别闹脾气了安格尔，我向你道歉，你是不是嫌少？那这一袋子也给你了。”
凝视着王女推来的钱袋，安格尔久久沉默。
身为一个本应处在王宫的单纯公主，可艾尼娅似乎很清楚人性最本质的弱点，虽然她此刻确实对安格尔有了一定的信任，可如果不亲手把名为安格尔这个人的自尊碾碎在尘埃里，艾尼娅就没办法真正相信他。
越是生活困苦无家可归的人，就越是容易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而抛弃自己的自尊。
艾尼娅曾经无数次见证过那些原本生活在富裕家境的贵族，在落魄后对于钱的执着和渴望。
为了一枚铜币，卖掉尊严。
为了一枚铜币，卖掉家人。
为了一枚铜币，卖掉自己。
最终摧毁那些陷入困境中的人的，往往并非数额巨大的财富，而仅仅只是一枚可以买个面包的铜币。
钱的数额并不重要，因为那些陷入了绝境，失去了余裕的人总会付出更多来换取那得不偿失的外物。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所以其实真正重要的是‘第一次’。
第一次，就想着：只有这一次，我不会再出卖任何对我重要的事物了。
但接过钱后，便是堕落至无底深渊的不幸开端。
在艾尼娅的眼里，安格尔就是这种人，或者说，艾尼娅要把安格尔变成这种人。
然而...很遗憾，安格尔并非她所认为的那种肤浅之人。
安格尔抬起那翠绿色的眸子，他淡淡地看了眼那边还抱着胸似是施舍一样看着他的艾尼娅。
那股傲慢令他感到不适。
他沉默了许久，而后语调平缓：
“王女殿下，您似乎很喜欢侮辱我。”
仅仅一句话，瞬间让整个医务室的气氛跌落至冰点，一股莫大的压力压在了艾尼娅的心间。
艾尼娅抿着嘴看着那边面无表情的安格尔，终于意识到了似乎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生了气。
对于局势判断的失误导致了对方的愤怒，被一股巨大压力锁定了的艾尼娅竟然紧张到有些手足无措，安格尔似乎总有种能够让她忘掉自己高贵身份的奇妙魔力。
就像此刻，她把双手绞在一起，那原本高傲而睥睨的气势不知不觉间消散一空。
艾尼娅低头看着自己放在安格尔床前的那两袋金币，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磕磕绊绊：
“安...安格尔，我不是想用钱侮辱你，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的处境很艰难。”
望着眼前有些局促的单纯艾尼娅，又回忆起方才那个运筹帷幄的邪恶艾尼娅，安格尔揉了揉脸。
我说....王女殿下有没有可能是个双重人格？
之类的，这种荒谬的想法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叹了口气，安格尔无奈道：
“王女殿下，您是不是没有朋友？”
亘古的沉默不知何时降临在了这间医务室里。
阳光将二人的影子打在墙上，两个影子聊了许久，但身为主人的他们却一动不动。
直到艾尼娅羞红的俏脸抬起，她那温婉绝美的桃花眸子瞪视着安格尔，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么好看的嘴里能说出这么不好听的话语，被戳中了心伤的艾尼娅结结巴巴地恼怒道：
“我...我是王女！我...我不需要朋友！安格尔你这个蠢蛋！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我要让父王把你从亚尔维斯公爵府里除...”
话音未落，却已经意识到安格尔似乎是无法选中状态。
可这却让艾尼娅更加气恼，嘴巴开开合合，竟是像个吐泡泡的小鱼一样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这一边，安格尔倒是哑然失笑——明明要屠灭自己满门，但遇到生气的事情时还是会下意识搬出自己的父王吗？
艾尼娅王女背后隐藏的故事倒是越发让安格尔感到好奇了。
到底是怎样的成长环境能够让一位少女长成这么拧巴的形状？
方才她回答说人要治病需要割除病灶，那换句话说，在艾尼娅的理解里，杀掉所有王族和极端歧视平民阶级的贵族，也是为了给王国治病？
他还在思考着，艾尼娅却一把拿起放在床上的两袋金币，气冲冲地跑出了医务室：
“安格尔，火玉的事情你别插手！还有！我讨厌你！”
走廊上，还能听到小妮子的大喊：
“安格尔！我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