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的厂工会大堂被装饰得喜气洋洋,红色横幅高悬,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热烈与表彰先进的荣光。颁奖环节在热烈的掌声中顺利结束,宋莹和其他积极分子们胸戴大红花,手捧奖状和那代表荣誉的几斤米,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在相机快门声中留下了珍贵的合影。
紧接着,便是今年让大家既期待又有些忐忑的跳舞环节了。音乐声响起,舒缓的华尔兹舞曲流淌在大堂的每个角落。起初,还有些冷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太好意思率先踏入舞池。
还是宋莹利落,她拉着虽然有些笨拙但极力配合的林武峰率先走进了舞池中央。有了带头人,气氛立刻活络起来,黄玲和嘴上说着“有辱斯文”身体却很诚实的庄老师也加入了进去,舞池里渐渐热闹起来。
站在场边的栋哲今天打扮得格外精神,白衬衫熨帖,黑裤子笔挺,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他侧头看向身边的九溪,眼睛亮亮的,伸出手,发出邀请:“阿九,我们也去吧!你看爸妈他们都跳上了。”
九溪今天格外漂亮,浅黄色的上衣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下身搭配的白色纱裙更添了几分梦幻与灵动。她前一天晚上睡觉时特意编了满头的小辫子,此刻解开后,长发呈现出自然蓬松的卷度,像洋娃娃一样可爱。她看着栋哲伸出的手,嫣然一笑,清脆地应道:“好。”
两只年轻的手握在一起,少男少女翩然步入舞池。栋哲虽然动作还带着些青涩的紧张,但步伐稳健,努力引导着九溪。九溪则轻盈得像一只蝴蝶,纱裙随着旋转微微飘起,卷发在灯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他们俩,一个挺拔俊朗,一个娇俏明媚,白衬衫与浅黄上衣、纱裙搭配得恰到好处,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
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目光大多聚焦在这对出色的年轻人身上。
“瞧那小伙子和小姑娘,跳得真不错,是宋莹家的儿子和女儿吧?养得可真好!”
“是啊,模样周正,精气神也足,不愧是厂花家的孩子,基因就是好。”
“看起来可真般配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在处对象的一对小情侣呢!”
“嘿,这可不一定啊!”有知情的年长者听到了议论,插话道,语气里带着些往事沉淀下来的感慨。
见周围几个年轻些的同事投来好奇的目光,那位老师傅压低了些声音,仿佛在讲述一段尘封的故事:“宋莹当初还住厂里女工寝室的时候,那小姑娘是她同寝室、也是顶要好的朋友的孩子。”
他这么一说,旁边另一位老职工也想起了什么,附和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唉,都是苦命人,一个出了事成了烈士,另一个受了打击,没多久也郁郁而终了。偏偏两家人丁单薄,竟然都找不出能托付的亲戚了,真是……”
先前那位老师傅叹了口气,接过话头:“哎,是啊。听你们这么一说,宋莹这人,是真不错啊!这些年,她把这孩子当亲闺女养,你看养得多好。”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舞池中笑靥如花的九溪,议论变成了由衷的赞叹。
“可不是嘛!小姑娘养得白白嫩嫩,活泼开朗,我听说学习还极好,回回考第一呢!”
“是啊,这宋莹看着平时风风火火,说话直来直去有点泼辣,但心地是真善良,能处,是实在人!”
“对,是这么个理儿!不容易啊……”
这些夹杂着往事回忆与当下赞赏的低语,并未传到舞池中央。此刻,音乐悠扬,灯光柔和,栋哲和九溪正沉浸在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快乐旋转中,而宋莹偶尔瞥向那两个孩子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与温柔。这一幕,构成了国庆表彰会上最温暖动人的风景。
晚饭时分,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气。宋莹、黄玲两家人正围坐在桌边,热闹地吃着饭,孩子们讨论着学校里的趣事,大人们聊着厂里的闲篇,一派温馨景象。
突然,小巷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声和邻居的喊声:“宋莹!宋莹在家吗?厂里来电话,让你赶紧去接一下!”
宋莹放下碗筷,有些疑惑地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了。没过多久,她就急匆匆地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对着黄玲说:“玲姐,厂里有急事,周科长找,点名让你也一起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不安。来不及多问,也顾不上吃完的饭碗,只匆匆交代了句“你们四个孩子自己吃,碗放着等我们回来洗”,便拿起外套,步履匆匆地融入了夜色中,赶往厂里。
纺织厂办公楼里,周科长的办公室灯火通明。他面色凝重地让宋莹和黄玲坐下,却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今天的新闻,你们都看过了吧?”周科长声音低沉,“现在大环境变了,咱们厂生产的棉布,有一半都是计划需求产品,可现在的订单……少了一大半。”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厂里,也就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黄玲心里一紧,预感到接下来的话可能更沉重。
周科长继续道:“市里和厂领导开会讨论过很多次了,初步结论是,一二车间合并,成立新的生产科。”他看了一眼面前两位厂里的老人,“老职工们……要退下来,让年轻的职工顶上去。”
“怎么算老职工?”黄玲立刻抓住了关键问题,声音有些发紧。
“四十四岁以上,”周科长吐出这个数字,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原则上都要退下来。领导职位……酌情考虑退一部分。”他补充了另一个更沉重的消息,“另外,棉纺厂还要接收一部分转业军人,这是政治任务。”
“转业军人?”宋莹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不由得拔高,“让为厂里奉献了大半辈子的老职工下岗,去接收外来的、不懂行的人?这话传出去,老职工们心里怎么想?寒不寒心啊!”她胸口起伏,情绪激动。
“宋莹!”周科长加重了语气,“这件事,人事处是再三讨论过的!车间合并,所有人员都要进行重新安排和调整。”他看向两人,语气稍微缓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任命,“黄玲,你进新成立的生产科。宋莹,你任小组长。你们两个都是厂里的老人了,技术过硬,有威信。等新人来了,要‘老带新’。希望你们在新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宋莹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急切地问:“那我带的实习生呢?她们马上就要毕业转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