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未散,药香仍浮在空气里,像一层看不见的薄纱裹住四人。铁柱躺在地上,呼吸平稳,颈侧那道灰线已彻底消失,可体内那股隐晦热流仍在缓慢游走,如同潜伏的蛇。
陈无涯靠在树干上,手指轻轻搭在膝头,错劲悄然渗入地面,感知着柳不语身下的每一丝动静。她坐在原地,竹篓背在身后,玉盒静静搁在身前,仿佛刚才那一番对峙从未发生。
他缓缓开口:“你说这药能救他,也说了他吃了活不过三日。”
柳不语没抬头,只是指尖轻抚过玉盒边缘。
“那你为何还要留下?”陈无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你是敌人,大可直接下毒;若你是帮手,又何必设这种死局?你到底想让我们怎么做?”
柳不语终于抬眼,目光平静如初:“我只负责传话。”
“传话?”陈无涯笑了笑,“那你现在说的每一句,也是别人让你说的?”
她没回答,只是将手收回袖中,动作干净利落。
陈无涯往前挪了半步,错劲随之一震,捕捉到她肌肉的细微紧绷。“你说‘跟着心跳走’,这话昨夜说过,今早又说,一字不差。寻常人说话,哪怕意思一样,语气也会变。可你……像是背出来的。”
柳不语依旧不动,但右手食指忽然抽动了一下,极短,几乎难以察觉。
陈无涯眼神一凝。来了。
他继续道:“我再问你,雪绒花只生阴崖,朔月凝露,子时最盛。你说每日进林采药,可昨夜雾重湿滑,你鞋底却无泥痕,连苔藓都没沾一片——你是飞进来的?还是根本不用走路?”
柳不语睫毛微颤,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天道有常,顺者得之。”
又是这句话。原封不动。
陈无涯心中冷笑。这不是巧合,是程序。每一次触及关键信息,她就会启动固定的回应模式,像是被某种机制驱动。
他忽然换了个方向:“你提过‘引魂契’,说那是迷雾中的禁忌之术。可你知道是谁创的?为什么会被禁?”
柳不语沉默片刻,才道:“违背自然者,终将迷失。”
“又是套话。”陈无涯摇头,“你根本不知道答案,只是被人教过该怎么接话。”
他顿了顿,错劲悄然扩散,在地下织成一张细密的网,锁定她全身坐姿下的震动频率。每当他说出“迷雾”“引魂”“心跳”这类词,她的右手食指都会延迟0.3息,然后轻轻划动,像是在回应某种指令。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鸟鸣——三短一长,节奏分明。
柳不语的眼神瞬间失焦,瞳孔收缩了一瞬,随即恢复清明。但她放在膝上的手,已悄然划出那个蛇形符号的起笔。
陈无涯没有打断,错劲立即震地扰频,干扰土壤传导。若是共振传讯,这一层震荡足以让信号扭曲。
他忽然笑了:“你说风穿林隙,偶有回音。可这林子里的风,从西来,鸟声却从东边传来——风怎么能把声音吹反了?”
柳不语指尖一顿,却没有收手,反而继续将那符号画完,尾端分叉,如同古老文字的残笔。
“选择。”她轻声道,“从来都在你们。”
陈无涯盯着她,脑中系统飞速推演:言语重复、行为滞后、外部信号触发特定动作——三项数据叠加,结论越来越清晰。她不是奸细,也不是刺客,而是一个“信标”。有人通过她传递信息,用她的口,用她的手,甚至可能用她的记忆。
但她本人呢?是否还清醒?还是早已被替换?
他缓缓站起身,错劲在经脉中流转,随时准备出手。韩天霸依旧握枪而立,目光如铁,虽未说话,但全身肌肉已绷紧,只等一声令下。
“你记得自己几岁开始采药吗?”陈无涯忽然问。
柳不语抬眼看他,眼神有一瞬的迟疑。
“七岁。”她说。
“那你七岁那年,这片林子叫什么名字?”
她嘴唇微动,却没有立刻回答。
陈无涯心头一跳。这是破绽。真正的本地人,绝不会犹豫。
“二十年前,这里还没人敢进来。”他逼近一步,“你若真是从小生活在此,该知道那时的旧称。可你不知道,因为你不是这儿的人。”
柳不语终于站起身,竹篓背在肩上,动作从容,却透着一丝僵硬。“你们要走,随时可以。”
“我不走。”陈无涯摇头,“我还想知道,是谁在操控你?是你背后的势力,还是你体内的东西?”
柳不语没再说话,只是将玉盒往前推了半寸,然后后退一步,站定。
陈无涯盯着那盒子,错劲悄然探出,在空中形成细微震荡。药性成分再次浮现:雪绒花、断节藤、月见藤、寒髓草……还有那两种与影蛊孢子结构相似的未知药材。
依旧是引子。不是毒,也不是解药,而是诱饵。吃下去,铁柱的经脉会被进一步打开,成为某种信号的接收通道。
他忽然想到什么,低声问:“你有没有试过违抗这些话?比如,不说‘跟着心跳走’,改说别的?”
柳不语站在原地,手指微微颤抖。
“你试过,对不对?”陈无涯声音低沉,“可你发现,一旦偏离既定话语,身体就会失控,甚至……疼痛难忍。”
她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将手藏进袖中,指节微微发白。
陈无涯明白了。她不是不想说真话,而是不能。她的意识或许还在,但已被某种机制锁死,只能执行预设的指令。
“你祖辈真的住在这林子里?”他最后问。
柳不语抬头,眼神忽然闪过一丝波动,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深层记忆。
“我说过。”她声音很轻。
“可你提‘引魂契’时,语气不像听说。”陈无涯盯着她,“你像在陈述亲眼所见的东西。”
柳不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我只是医者。”
“医者不会在施针时,刻意扫过别人的兵刃纹路。”陈无涯缓缓道,“也不会在别人质疑时,第一反应是遮掩指尖的动作。你不是来救人的,你是来传递信息的——而救人,只是掩护。”
柳不语没动,也没反驳。
韩天霸已横枪在前,目光如刀。铁柱仍在昏睡,呼吸平稳,可体内那股热流正沿着经脉缓缓游走,刺激着几处关键穴道。
陈无涯忽然笑了:“你说选择在我们,可你忘了——真正的选择,是从不说谎开始的。”
他伸出手,错劲凝聚于掌心,缓缓靠近玉盒。
柳不语眼神一紧,右手食指猛然抽动,像是要阻止,却又强行克制。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盒子的瞬间,远处林中再次传来三短一长的鸟鸣。
柳不语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在空中划出半个蛇形符号。
陈无涯猛地抬头,错劲轰然爆发,震断鸟鸣传来的路径。与此同时,他一把抓起玉盒,翻腕扣入袖中。
柳不语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失去了某种支撑,脸色瞬间苍白。
“你……不该拿走它。”她声音微弱。
“我该拿。”陈无涯冷冷看着她,“因为它本就不该存在。”
柳不语扶住身旁树干,呼吸急促了几分,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断裂。她抬起头,眼神竟有一瞬的清明,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她的右手突然抬起,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完整的蛇形符号,尾端分叉,如同烙印。
她的声音恢复平静:“迷雾将至,三日内必现。跟着心跳走,否则会走进死地。”
又是这句话。一字不差。
陈无涯盯着她,错劲在经脉中蓄势待发。他知道,她已经不在了。至少,此刻的她,不再是刚才那个曾有过动摇的人。
他缓缓后退一步,袖中玉盒冰冷。韩天霸已挡在他身前,枪尖直指柳不语。
柳不语站在原地,竹篓背在身后,目光空洞望向浓雾深处,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陈无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微微发烫,错劲仍在运转。他忽然意识到,真正的试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