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抬起脚,踩在那片沾了夜露的纸灰上,鞋底碾过残墨,发出细微的沙响。他没有再看地上的痕迹,只是缓缓抬头,望向远处宫墙的轮廓。
天边泛白,晨雾未散,宫檐在灰蒙中若隐若现,像一排沉默的兽齿。
白芷蹲在他身旁,指尖刚从他腕口收回。她没说话,但眉头一直没松开。方才那一脚,耗去了他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呼吸变得短促而深重,像是每吸一口气都要撕开一道旧伤。
“他们信了。”他声音低哑,几乎贴着地面,“渡口会有人去,可那不是终点。”
白芷盯着他:“你打算现在就动?”
“不能等。”他摇头,目光仍锁在宫墙上,“他们选午时三刻,不是为了交易,是为了时机。早朝散,禁军换防,城门暗道最松。若没人拦,半个时辰内,异族细作就能混进皇城。”
白芷皱眉:“可你现在的样子,走不出这条巷子。”
“我不用走远。”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方正的纸页,边缘已被血渍浸黄,“这是密令副本,上面的时间、地点、接头暗号,全是真的。只要它能进御书房,皇帝就会查。”
“然后呢?”她问,“谁会相信一个‘死人’送来的东西?”
“不一定要他信。”陈无涯低头,用指腹抹平纸角褶皱,“只要他疑。一疑,就会查;一查,就会动。哪怕只动一个时辰,也够我们反手布网。”
白芷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按住他肩头:“你忘了丞相身边的人?奏折归档,层层查验,杂役连宫门都进不了。”
“那就不是杂役。”他闭眼,错练通神悄然运转,真气逆走肺经,皮肤渐渐泛出青灰之色,呼吸也变得断续微弱,像是随时会断气,“是病卒。抬尸入宫,走东角门——钦天监前日死了个抄录官,尸首还没运出去。”
白芷瞳孔一缩:“你要冒充死人进宫?”
“不是冒充。”他睁开眼,嘴角扯出一丝笑,“是装到连脉象都停。系统撑一刻钟,足够我把信塞进东廊第三格文书箱。那是每日奏折暂存处,太监收完就走,不会当场拆。”
“万一被查出来?”
“那就死。”他说得平静,“可要是不出去,边关破了,死的是整座城的人。我宁可赌一把活路。”
白芷盯着他,手指慢慢收紧。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也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再无回头。
巷外传来几声鸡鸣,夹杂着远处更夫收锣的声音。天快亮了,街面即将苏醒,追兵也可能随时回返。
她终于开口:“路线呢?怎么进宫?”
“西角门。”他从腰间解下那条褪色蓝布带,缠在额上压住乱发,“今日轮值的是老赵,守门三年,爱喝酒,贪小利。昨夜我让墨风改了名册,把死官的名字挪到了今日送尸名单上。只要有人抬棺,他不会细看。”
“谁抬?”
“流民营的老吴头。”他靠在墙边,缓了口气,“他认得我爹,小时候背我去过药铺。这种事,只能信熟人。”
白芷点头,又问:“信呢?怎么确保不被发现?”
陈无涯从怀中取出一块油纸,将密令仔细包好,再用火漆封死。印泥按下的瞬间,他没用名字,只留下一枚模糊的掌印。
“不留名,反而更真。”他低声说,“真正要命的情报,谁敢署名?”
白芷看着那枚印痕,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宫里不止有内应,还有人在等着你出现?严嵩不会想到你还活着,可一旦你露面,他立刻就能反应过来。到时候,不只是信会被截,连皇帝都可能被蒙蔽。”
“所以我才要错练。”他闭眼,气息进一步沉滞,胸口起伏几乎不可见,“把身形压矮两寸,脉象调成将绝未绝。系统能帮我骗过探脉的手。只要我不开口,不睁眼,没人能认出一个‘尸体’还会动念头。”
白芷盯着他,半晌才道:“那你出不来呢?”
“你会知道。”他睁开一只眼,看了她一下,“东廊第三格,若是空的,或者换了位置,你就立刻去找赵天鹰。让他带镖局的人封锁渡口,别等我信号。”
她咬了咬唇:“要是你成功了呢?”
“那就等我出来。”他把油纸包贴身藏进内袋,扣紧衣襟,“子时三刻,西角门。我不来,你就走。”
“你不来,我也等。”
他没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静了下来。巷子深处有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墙角打了个旋。
陈无涯靠在柴堆旁,闭目调息。错劲在经脉中缓慢游走,像钝刀刮骨,但他已习惯这种痛。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刻钟,必须完美模拟死亡状态,连睫毛都不能颤一下。
白芷起身,走到巷口张望了一圈,回来时低声说:“老吴头已经在南巷候着了,棺材也备好了。就等你。”
“好。”他没睁眼,“你去西角门盯着,若有异动,放绿烟为号。我没看见烟,就不会出巷。”
“要是看见了呢?”
“那就说明计划败了。”他声音很轻,“你立刻撤,别管我。”
“我不可能——”
“你必须。”他打断她,语气突然严厉,“这不是为你,是为后面的事。如果我死了,还有人能接着查下去。如果你也陷进去,一切就真的完了。”
白芷僵了一下,最终低下头:“我知道。”
她转身欲走,却被他拉住手腕。
“等等。”他从行囊里摸出一块碎布,上面画着几道歪斜的线,“这是我昨晚记下的宫门换防时间,还有东廊巡守间隙。你拿着,万一……我没能出来,至少你知道下一步该查谁。”
她接过布片,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极烫,像是烧着一场看不见的火。
“你保重。”她说。
他笑了笑,左颊酒窝一闪即逝:“我向来命硬。”
白芷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脚步轻而稳,很快消失在巷口拐角。
陈无涯独自留在原地,靠在柴堆上,手指轻轻扣住腰间的补丁行囊。那里,藏着一封用油纸包裹、以火漆封缄的密信,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枚模糊的掌印。
他闭上眼,错练通神缓缓催动,将《沧浪诀》残劲逆行灌入四肢百骸,皮肤逐渐失去血色,呼吸近乎停滞。
远处,传来第一声晨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