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微响,陈无涯的手指从地面缓缓收回。方才那三下叩击已耗去他大半气力,指尖发麻,像是被冻僵了一般。他没再动,只将掌心贴在石板上,感受着底下那层若有若无的震颤。
每隔十五息,便有一次。
比守卫巡逻的节奏更沉,更深,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呼吸。他闭着眼,却能“看”到那道裂缝——东墙偏南的位置,原本只是一条细线,如今已裂开半寸宽口子,边缘碎石剥落,露出内里斑驳的灰泥。刚才那一阵震动后,又有一小块碎石无声滑落,在地上砸出极轻的一声。
不是风化。
是地基在塌。
他早年在流民营听老吴头讲过,宫城地下有暗渠,年久失修,水蚀土松,有些殿宇的地基早已千疮百孔。严嵩这等人,只知权谋机关,哪懂这些粗浅道理?他们以为铁门一锁,便是万全,却不知真正的破绽,从来不在门上,而在脚下。
他缓缓吸气,将残存真气引向手少阳经。错练通神系统在脑中低鸣,像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嗡响。这次他不再强求打通主脉,而是任由真气歪斜游走,绕过肩井穴的阻塞,如溪流绕石,悄然渗入右臂末梢。每推进一分,肋骨处便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但他没停。
一丝劲力终于抵达指尖。
他慢慢抬起右手,用指甲在石缝边缘轻轻一划。动作极轻,几乎看不出变化,可他知道,这一划,已在最脆弱处埋下裂痕。就像当年他误读《沧浪诀》,把“气归丹田”当成“气散百骸”,旁人笑他胡来,系统却判定为“合理误解”,反补出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径。
现在,他也得走这条没人敢走的路。
墙体不会立刻崩塌,但他可以加速它的溃败。只需将错劲一点一点渗入裂缝,如同种钉,如同埋火,等它自己撑不住时,便会轰然裂开。
问题是,他撑不撑得到那一刻。
体内真气几近枯竭,毒素仍在血脉中游走,稍一运功,喉咙便泛起腥甜。他不敢连续输出,只能断续积蓄,像在黑夜中攒火种。每一次调息,都得掐准时机——守卫换岗前、地底震动后、火把熄灭的间隙。他甚至开始数自己的心跳,七次跳动为一组,每组之后停顿两息,模拟假寐状态。
对面,白芷依旧静坐。
她背脊挺直,双手被铁链缚于身后,脚踝扣着铁环。自昨夜被擒以来,她未发一言,也未挣扎。可就在陈无涯划下第三道波浪线时,她的鞋尖轻轻点了三下地。
那是回应。
他记得“地语十三式”的暗记:三短为“明白”,波浪线是“等待”,中断点代表“危险未除”。他加了斜线,意为“裂缝即门”。她懂了。
接下来,便是配合。
他不能确定她是否受伤,也无法判断她的束缚方式是否与自己相同。但只要她还能动,只要她听见地底震动,就能在破墙瞬间做出反应。他需要她在他动手后立即起身,扑向门口方向,制造声响,吸引可能赶来的守卫。哪怕只有两息,也足够他抢出一线生机。
他开始默念《沧浪涤》残篇——故意念错。
“逆气冲顶,散脉游魂。”
“行非所道,入非所门。”
“错者为径,废者为根。”
每错一句,系统便发出轻微震荡,仿佛在纠正,又仿佛在认可。真气随之微微回涌,虽不多,却如滴水穿石,缓慢积累。他感觉到左手小指有了知觉,右腿肌肉也不再僵硬。这是好兆头。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估算着整时的到来。地底震动越来越频繁,每次持续时间也更长。最后一次震动过后,裂缝又扩了三分,一块巴掌大的石片摇摇欲坠。他盯着那位置,心中已有计算:若以错劲集中冲击该点,辅以地底下一波震动共振,墙体应能在五息内裂开一道可供侧身通过的口子。
成败在此一举。
他缓缓将右手移至腰侧,尽管那里空无一物。但他还记得老吴头塞给他的那双布鞋——鞋底厚实,内层似乎夹着什么东西。搜身时,守卫只检查了明面,未拆鞋底。若其中藏有金属薄片或短刃……哪怕只是一根铁钉,也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但现在不能想这些。
他必须保持安静,保持虚弱的假象。任何异常都会引来检查。他垂下头,让头发遮住半边脸,呼吸放得绵长而沉重,像是陷入昏睡。可耳朵始终竖着,捕捉着每一丝动静。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守卫的节奏。
更轻,更缓,像是有人刻意放慢步伐。陈无涯不动,连睫毛都没颤一下。那人走到门前,停了几息,又退走了。应该是巡查的副手,例行查看囚犯状态。只要不进来,便无妨。
他等那人走远,才微微睁开眼。
东墙的裂缝,在昏暗中像一张沉默的嘴。
他抬起左手,用拇指在掌心划了个圈——这是“地语十三式”里的最后一个符号:**即将行动**。
片刻后,对面传来极轻的摩擦声,像是鞋尖蹭过地面。一次,两次,三次。
她在回应。
他闭上眼,开始最后一次调息。真气如游丝,在错脉中缓缓汇聚。他知道,下一波地底震动将在十二息后到来。届时,便是他出手的时刻。
他不再想能不能活出去。
只想怎么活下去。
他想起书院先生骂他的话:“朽木不可雕也。”
想起同窗讥笑:“这招都练反了,还能叫武功?”
想起赵天鹰第一次看他使剑时摇头:“你这哪是剑法,简直是胡闹。”
可正是这些“胡闹”,让他活到了今天。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对准东墙裂缝最宽处。
错劲在指端凝聚,微弱,却锋利。
就像一把插进规则缝隙里的刀。
地底的震动,再一次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