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都是请战的声音。
没能力也得争,出兵可能比德川秀忠率先获得册封,绝不能落后。
秀忠两手下压,扭头问二板,“吾婿如何看?”
卫时觉老神在在道,“岳父大人,如何选兵,一看上国需要,二看和国目标。
上国需要水手,不一定是武士。
和国始终是为了情谊,一切都在情谊之内思考,军功对我们没任何用。
双方高度互惠,没什么可争,水手驾船,与上国士兵同行,一个月就是生死兄弟,也许比武士一同列阵更好。”
秀忠眼神大亮,“事事清晰,吾得佳婿,堪得十万武士。”
家光也点头道,“姐夫每句话总有拨云见日的感悟,您辛苦了。”
卫时觉点点头,“确实有点累,只要我们想法不变,很多事做起来很简单,不要自我设想困难。”
家光立刻躬身,“姐夫辛苦,您先到偏殿休息,这等小事不劳烦。”
卫时觉没有客气,到偏殿歇会。
众人齐齐躬身,“恭送国师!”
后面旁听的郑一官趴的更低,生怕过于显眼。
德川父子和家臣越来越佩服,因为秃驴一句话,帮幕府解决了更大的问题。
倭国地理位置狭长,带来严重的经济、文化、武力不平衡。
西南、东北大名,实力天上地下。
九州山多,大名地广无田,但靠近上国,人口和武力远超靠近虾夷的大名。
但九州又远离江户,若再让九州出兵,更加难制衡。
秃驴一句话,九州大名的优势荡然无存,本州可以抽调更多的人马,幕府不用担心制衡,且能获得最大的收益。
郑一官脑海一边思索、一边学习,一直趴着,耳朵听众人划分出兵人数。
人人都有分配,若连水手算在内,很可能达到四万。
正沉思呢,突然被人推了一下。
一个幕府藩士低声道,“郑先生,国师在偏殿,林师请你去拜会,以后对你有用。”
郑一官无奈,以后经常需要演戏。
退出大殿,绕过一个长长的廊道,藩士在台阶下,请郑一官自己去。
郑一官纳闷瞧一眼远离的侍女和武士,这些人过于恭敬,不敢站门口。
他想多了,迈步到偏殿休息房门口,透过半掩的门一瞧,一个女子坐在秃驴怀中,正在心贴心。
郑一官脑子轰隆一声,大祸临头。
电光火石之际,脑袋飞速旋转,余光瞥到藩士在远处的眼神鼓励。
妈的,若没有暗处联系,今天就被浅井江害死了,这娘们管不住自己女儿,让别人垫背。
幕府文武都走不开,自己真倒霉。
郑一官后退一步,匍匐大吼,“郑一官拜见国师,请您赐教!”
屋内传来千姬一声惊呼,骂了句不长眼。
卫时觉哭笑不得,千姬关太久了,一会不见男人,她就会胡思乱想,进而会害怕,自我恐吓,显得特别黏人。
帮她把衣襟整理好,顺手摸两把表达迷恋,抱着脸亲亲,“好了,晚上咱们再聊,这里毕竟是父母的地方,”
千姬回吻后,恋恋不舍离开。
郑一官匍匐等脚步远离,回头看一眼,侍女和藩士都跟着离开了。
从台阶外低头进门,跪坐卫时觉面前没开口。
卫时觉半躺,淡淡问道,“外面的人距离多远?”
“三十步!”
“郑一官,聪明会让人痛苦,你现在是不是害怕贫僧?”
“不…不敢!郑某十分敬重大师。”
卫时觉打了个哈哈,突然化作凝重,“郑一官,你很害怕,因为你出身卑微,从下往上仰视,看到的都是强人,每个人都危险。
强人可以是梯子,但得一步一步经营,每一步都得踩实,每一步都很吃力。
你的梯子必须排序,且只有一个正确答案,一步错,顿时万劫不复。
贫僧从上往下看,俯瞰所有人,都是块砖头。
贫僧可以打乱秩序,砌筑自己想要的梯子,但这玩意不能凭空捏造,试验一下,才知道能砌个什么样子。
你这种小人物,算砖缝里的泥巴,想改变大势,需要无数小人物献身,血肉化泥填缝。”
郑一官脑皮一跳,低头道,“黄钟大吕,小人可望不可及,祝大师成功。”
“还记得贫僧说过的话吗?”
“是,无国即无根!”
“倭人就无国,他们做藩国太久了,开智就做藩国,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国,他们没有国体思维,只有诸侯思维,贫僧可以轻松给他们搭建一个架构,离开中原,他们就不会思考,靠近中原,他们的脑子会主动自证。”
郑一官脑海轰隆一声,深吸一口气,“感谢大师教导,醍醐灌顶。”
卫时觉笑呵呵起身,负手抬头,好似有点想家,悠悠说道,“倭国是贫僧的一个游戏,大明造势失败了,来这里刷刷经验,搞点熟练度。”
郑一官思考一遍,老实躬身,“抱歉,小人没听懂。”
“你没到这个地步,识势、辨势,你做的不错,当下还在顺势,稍微涉及借势,还有点早。”
郑一官有点意会,还在思考,卫时觉换了口气,
“郑一官,贫僧欺骗倭国了吗?”
“没有,句句掏心置腹,为倭国考虑。”
“是啊,这才是造势,打破旧的利益秩序,必须先创造新的秩序,用秩序对秩序,而不是武力单纯破坏。
秩序崩塌到重建不可一蹴而就,若出现权力空挡,谁都无法控制混乱,老子在朝鲜又把顺序搞反了。
贫僧可以杀了外海所有欧罗巴人,可以抢光所有银子,但不到时候,抢到东西无法转化为力量,会变成毒药。你的眼光没问题,尼德兰人并非只有他们本国人,对吧?”
郑一官还在思考前一句,突然跳回现实,连忙道,“是,法兰西和大不列颠与尼德兰在欧罗巴是盟友,这两国基地在天竺西边,非常遥远,商人搭乘远洋船到南海,需要尼德兰护卫,一般不现身。”
“你的思路很对,控制海贸,先得打败尼德兰人,然后让他们继续海贸,大明的商品需要一个出路,暂时用得着尼德兰,你去联系他们,贫僧来打。”
“啊?”
郑一官没捋清逻辑,卫时觉冷笑,“欧罗巴强盗性子,商人的思维可以让你成事,迟早给自己挖坑。
你若想起步,必须与尼德兰人联系,这样才能把闽商与尼德兰串起来,踩着他们,你才有资格涉足海贸,而后有资格与江浙海商谈判,这不就是你的计划吗?”
郑一官两眼大瞪,“大师如何得知?”
卫时觉指一指自己的脑袋,“刚刚说了,你的梯子排序,只有一个正确答案。记住,打尼德兰,是为了让他们做朋友,而国家间的朋友,是用来收割的。”
郑一官感觉自己从里到外被看得清清楚楚,汗毛都在发抖,强迫自己镇定点头,“是,记住了。”
“很好!”卫时觉赞一声,又换为惆怅,“郑一官,你得做一块砖头啊,在大势面前,泥巴永远是齑粉。你缺乏敏锐,秀忠让你学武是对的。你把刘香老作为对手,没看到林奇逢的破坏力,你们若合作,郑氏一定吃亏,难免成为精神傀儡。”
郑一官这次拒绝,“抱歉,现在做事比较急,不能失去机会,不能在倭国停留太久。”
“是吗?随便!”卫时觉笑一声,“给你个做砖头的机会,带着李旦的船队去朝鲜送信,能见到我的婆娘,对你有好处。”
郑一官眨眨眼,想起邓文映身边有几个女护卫,疑惑问道,“大师妻子在义慈夫人身边带兵?”
卫时觉笑着点点头,“郑一官,晚上去南殿取密信,不准告诉任何人,送信结束,我们会在江浙外海相见,江南的事与你无关,先回福建联系尼德兰人,给我们打前站,贫僧会扣着林奇逢和刘香老。”
“郑某不适合去朝鲜,还需要在江户几天,若听大师命令,很容易让幕府警惕,失去生意的机会,对大师也不利。”
“这点小事,贫僧手到擒来,站直!”
“什么?”
郑一官下意识问一句,又下意识站直。
刚刚站好,胸口迎来大力一脚,整个人倒栽。
郑一官大骂奸诈,转瞬又借着力道向后。
咔嚓、咔嚓连着破坏两道隔断。
从台阶咕噜噜栽倒在院子里,捂着胸口哼哼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