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去南京,有两条水路。
走大江,需要大船,小船进去容易侧翻。
走镇江南边的水道,坐小船经过牛拉的水关,直接到句容,抵达秦淮河上游。
秦淮花灯,举世闻名。
南京城五颜六色,月亮和水流反射下,整座城流光溢彩。
卫时觉也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花灯。
正月十五黄昏,没有宵禁的南京人流如织。
廓城、内城各个城门都在拥挤。
城门口叫卖声此起彼伏,繁华不过如此。
水道中来来去去的画舫,姑娘们展示琴技舞蹈,岸上人群不停鼓掌大叫。
卫时觉戴着一顶璞帽,身穿锦袍,拉着两眼冒星星、不停哇哇惊叹的千姬。
本来不想到南京,与文仪聊过之后,觉得有时间玩玩,顺带来兜底。
男女拉手的很多,生怕走散,人群中不起眼。
百姓不会碰锦袍人,但也不会让路。
此刻在崇礼街,看向西边,秦淮河两岸人流挤得水泄不通,河道中飘满五颜六色的花灯,天地透亮。
这要逛完,得到天亮。
亲随带着两人绕一圈,到距离河边两条街的一个院子,从阁楼看过去,更加壮观。
千姬一个人在阁楼眺望,依旧兴奋、羡慕。
对她来说,没得到过辉煌,自然珍惜相处时间。
卫时觉下楼到厢房,文仪男子打扮,微笑看着他,“觉哥这女人傻乎乎的,不像二十六,倒像六七岁。”
“单纯的人活得久!”
卫时觉淡淡回应一句,坐在椅中闭目沉思。
鼻子一阵香气,文仪坐在怀中,卫时觉看了她一眼,抱着没有说话。
文仪刚靠在胸口,隔帘外就传来禀告,“少爷,人实在太多了,他们确实没法保证行动顺利,下午就在护城河。”
“分开行动吧,郭必爻必须展示身份,动静越大越好,不要乱杀人,撤离的时候炮击水师营地,羞辱南勋,让魏国公脸上挂不住,引诱水师出击,他会判断外海有利可图,城内的人盯紧,记住出击人数、将领、补给。”
“是,属下明白了。”
两人坐着继续等待时间,外面开始游街了,锣鼓很热闹,阁楼不时传来千姬惊叹。
年假期间,官员就算没有回乡,也不在衙门办事,宁肯换衣服去城里住旅馆。
发生异常一律装死,除非涉及自身脑袋。
这习惯几百年后都一球样。
大城的官员如此,知县也是如此,府县官员年假,大多在士绅家里联络感情。
上元节,反而不会聚集议事。
南京教堂在崇礼街尽头,距离此处不远。
河对岸就是南京的中枢衙门,五军都督府和太常寺。
比起京城衙门,南京中枢衙门在东城,位置偏又独占一片区域。
衙门虽然挂灯,也有旺火,却没百姓,只有轮值的士兵。
修会在南京入乡随俗,不是尖顶建筑,而是个花园式院子,隔壁还有学堂。
门口有个牌匾,上书:事天堂。
大门开着,前院门厅挂着十字。
花园坐着不少歇脚的百姓,池塘中的石桥廊道却不准进入。
教堂阁楼,传教士毕方济、艾儒略在窗口观看景色。
院内有六个白毛下人,十几个当地雇工。
毕方济为恢复教务,平时经常外出,苏州的事传来,五天没出去。
艾儒略本来是杭州负责人,与叶向高私交不错,与东林在联系,过年到南京帮忙联络教民,给困在这里了。
街上的热闹与两人无关,他们眼里反射流光溢彩,神色却很颓废。
因为西班牙在远东的军事实力非常有限。
二十年前,西班牙舰队在远东确实有不少船,但连着屠杀两次吕宋的华民后,发现明国根本不管外海行商的贱民,就把舰队撤回去了,由贵族武装经营。
海商不知情、教民不知情,甚至明国教士也不知情。
为了彰显武力和船运能力,西班牙船几乎全在大明外海。
这是双方文明差异的显现,是安全思维不同的体现。
对欧罗巴来说,武力在外面掠夺,就是强大。
对中原来说,武力在中枢护佑皇权,才是强大。
西班牙展示了虚弱的强大,明朝则认为西班牙在海上还有更多的船。
完美的误会。
实际上,闽浙外海十六艘战舰,就是远东七成战力。
吕宋常驻士兵只有1500,与濠境、岱山差不多,仆从兵倒是多,有六千多人,对付土着还行,放大明是找死。
基地常驻海船只有九艘,且其中五艘还是老旧的战船,无法破浪远行。
僧兵若南下,凭借数量,就能把西班牙人赶回印度洋,等西班牙派舰队前来,至少需要三年。
且西班牙现在根本无力派遣舰队,无敌舰队150艘战舰,护卫千余运输船,战败快四十年了,新的舰队全来,也不一定能抵得过明国两千艘鸟船。
平时装作强壮,完全是为了生意。
刺杀伯爵之弟,伯爵报复,瞬间被戳破虚弱。
不管明国教士怎么想,现在欧罗巴的教士都在恐慌。
不敢表现出来,也不敢随便联络,还得装作自信,若无其事。
昨天又听说苏州出现白匪,毕方济、艾儒略内心都认为会被明国皇帝驱逐。
哎,自大啊,功亏一篑。
外面锣鼓很热闹,不时升天的烟火,就像天堂在催命。
两人越来越烦躁不安。
毕方济看无人给茶杯加水,大喊催促一句,还是没人上来。
两人抽抽鼻子,闻道一股淡淡血腥味,连忙下楼。
“啊啊啊…”
楼梯口,两人被惊的连连后退。
几名本地雇员丧命,六名白毛正被人钉墙上的十字。
手臂、肩膀、大腿汩汩冒血,嘴里勒着烂布,痛的他们呜呜大吼,楼上却听不到。
郭必爻坐在椅中,看两人下来,呵呵发笑,“怎么?花灯不好看吗?郭某计划一会上去打招呼,你们抛弃我,老子才知道你们虚实,哈哈哈…”
毕方济牙齿打颤,艾儒略大叫,“郭先生,一定有误会,咱们是朋友!”
“哦,朋友,那当然,来啊,请朋友上墙,与天主共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