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杀气仿佛如同实质的一般,以典韦为中心扩散开来。
整个喧闹的工地,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民夫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生怕招惹到魔神一样的典韦。
那些提着鞭子的监工,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头颅都低垂了下去,眼中充满对典韦的敬畏。
典韦缓缓收回脚,看也不看地上如同死狗般抽搐、咳血的张飞,对着旁边噤若寒蝉的监工头目冷冷道:
“拖下去,让医官简单看看,包扎一下,死不了就开始干活,再听到他辱骂王上,对王上不敬,直接鞭子抽他,如果嘴硬,到死都不悔改,那就抽到死为止!
如果完不成每天定额,加倍处罚。”
“诺……诺!”
监工头目声音发颤,连忙指挥几个壮实的民夫,将重伤的张飞和依旧昏迷的刘备拖走。
简雍深深看了一眼典韦那如同魔神般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远处死死咬着牙、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的关羽,默默低下头,步履蹒跚地跟了上去。
典韦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最后落在了关羽身上。
关羽依旧保持着僵立的姿态,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高大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着。
他低垂着头,长长的美髯沾染着尘土,遮住了他的脸庞,让人看不清表情。
典韦盯着他看了几息,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
最终,典韦什么也没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转身大步离去,
沉重的铁靴踏在碎石地上,发出铿锵的声响,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直到典韦那令人窒息的身影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之后,工地那令人压抑的死寂才被监工重新响起的、带着惶恐的呵斥声打破:
“看什么看!干活!都给我干活!闲的你们!看个什么……”
关羽依旧站在原地,如同脚下生了根。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那紧攥的、指甲缝里已渗出血丝的拳头。
他慢慢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重新捡起刚才脱手砸落在地的那块沉重青石城砖。
砖石冰冷粗糙的触感,透过磨损的麻布手套,清晰地传递到他掌心。
他沉默地、用尽全身力气将砖石搬起,重新垒放到木排车上。
汗水,混着某种滚烫的液体,无声地从他低垂的眼角滑落,滴落在沾满泥土的青砖表面,洇开一小片深色的、迅速被尘土覆盖的湿痕。
不远处,刘备在颠簸和剧痛中,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阳光让他眩晕了片刻。
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弟弟张飞那张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沾满血污泥土的脸庞,他被两个民夫架着,像拖死狗一样往前挪动。
接着是简雍那沉默、疲惫、带着无尽悲哀的背影。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和飞扬的尘土。
远处,新城巨大而粗糙的轮廓在阳光下延伸,夯土的高台、初具规模的墙基,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冰冷而压迫的气息。
无数蚂蚁般的人影在那巨兽的骨骼上蠕动。
就在这充斥着苦役、汗水、尘土与绝望的画卷边缘,一个异常高大、沉默而熟悉的身影,正弯着腰,将一块巨大的青石,沉重地垒放到木排车上。
尽管只是一瞥,尽管那身影同样沾满尘土,穿着最卑微的短褐,但刘备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云……长……”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刘备干裂的嘴唇中逸出,带着无尽的悲凉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他最后的意识,是简雍那张焦急凑近的脸庞,以及远处二弟关羽那沉默搬砖、在尘土中显得无比渺小又无比刺眼的背影。
刘备刚醒了一瞬,就再次昏迷了……
休息时刻……
皮肉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将张飞从昏迷的深渊里硬生生拽了回来。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前被典韦铁靴重创的脏腑,火烧火燎的疼,喉咙里嘴里满是血腥味。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粗糙的草席顶棚和几根歪斜的木梁。
“呃……”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试图转动脖颈,却发现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三弟,莫动,我是大哥……”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浓浓的疲惫。
张飞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了坐在旁边草席上的刘备。
大哥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已经睁开,虽然黯淡无光,却有了焦点。
他胸前的麻布绷带裹得厚厚的,隐隐透出血迹。
简雍则靠在稍远一点的墙边,闭目养神,但紧锁的眉头显示他并未睡着。
“大哥……你醒了……”
张飞的声音嘶哑难听,像破旧的风箱。
刘备微微点头,目光扫过张飞胸前那片刺目的血污和塌陷的痕迹,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和无力。
“醒了……翼德,你……受苦了……”
他的声音虚弱,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就在这时,草棚那简陋的、用破草帘子遮挡的门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刺目的阳光。
是关羽。
他沉默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浑浊的温水。
他先走到刘备身边,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碗沿凑到干裂的唇边。
刘备贪婪地啜饮了几口,清水滋润了灼痛的喉咙。
关羽又走到张飞身边,同样沉默地喂他喝水。
冰冷的水滑入喉管,稍稍缓解了体内的燥热和血腥气。
张飞看着近在咫尺的二哥那张同样沾满尘土、写满风霜却依旧刚毅的脸庞,想起之前工地上那屈辱的一幕,想起二哥沉默搬砖的身影。
心头翻江倒海,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吼:
“二哥!你……你为何也在此受这等腌臜气!那刘复奸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