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7管理员的话像无形的冰锥，刺穿了三人最后的心理防线。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地底深处传来的、愈发清晰的轰鸣，如同背景鼓点，敲打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希望？”罗德里格斯率先打破沉默，枪口并未放下，声音冷得像冰，“你把一个可能毁灭城市的东西叫做希望？还有，你们是谁？‘方舟’？观察者？保管者？说清楚！”他的特工本能让他对任何自称“更高目的”的组织都充满怀疑，尤其是这种藏在地下、知晓他们一切的神秘存在。
d-7管理员对枪口视若无睹，他的平静本身就带着一种压倒性的力量。“解释需要时间，罗德里格斯探长，而‘祂’的苏醒进程，并不会因为我们谈话而暂停。”他抬手在空中虚点，中央全息投影再次变化，显示出马尼拉地下的复杂结构，一个巨大的、脉动着的阴影盘踞在最深处，无数纤细的、光丝般的线路从阴影中延伸出来，连接着地表各个区域，包括“普罗米修斯”大厅和他们此刻所在的“方舟”前哨站。
“如你们所见，‘祂’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生物，更像是一种……地壳级别的生态-灵能复合体。我们称之为‘盖亚之噬’（Gaias maw），一个不太准确但便于理解的代号。它古老，沉睡，其存在本身就在缓慢影响着周边环境，包括生物变异、电磁异常，以及……某些敏感个体的梦境与感知。”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苏晚。
“历代文明都有接触甚至试图利用它的记录，大多以悲剧收场。‘普罗米修斯’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试图通过强电磁刺激（‘潘多拉’计划的核心）与它建立可控连接，提取近乎无限的零点能（Zero-point Energy），结果你们看到了——他们撕开了一道口子，释放了‘祂’意识表层的一些……碎片，也就是你们遭遇的猎手，以及更糟糕的东西，同时极大地加速了‘祂’的苏醒进程。”
老约翰盯着那全息投影，喉咙发干：“所以那些怪物……是它梦游时伸出来的……手指头？”
“可以这么理解。它们是‘祂’无意识活动的延伸，是本能防御与能量汲取的工具。”d-7管理员转向苏晚，“苏晚小姐，你独特的神经架构让你能被动接收‘潘多拉’泄露的信息，也能模糊感知到‘盖亚之噬’本身的‘低语’。你不是钥匙，罗德里格斯探长之前的比喻更接近——你是天线，或者说，翻译器。”
苏晚紧紧攥着“潘多拉”，金属外壳的冰冷此刻与她内心的寒意融为一体。“翻译……什么？”
“‘祂’的意图，或者说，状态。”“潘多拉’是上次连接尝试留下的强力‘探针’，它内部记录了大量与‘盖亚之噬’初次接触的数据和……某种‘协议’的碎片。我们需要这些数据来理解‘祂’当前的活跃周期、核心意识节点的位置，以及……是否存在安全‘安抚’或再次‘封闭’的可能性。强行摧毁‘潘多拉’或试图用武力攻击‘盖亚之噬’本身，结果大概率是引发更剧烈的、不可控的链式反应，可能导致整个吕宋岛地质结构崩溃。”
“所以合作就是让我们把‘潘多拉’交给你们？”罗德里格斯尖锐地问，“然后指望你们这些藏在地下的‘观察者’能搞定一切？”
“交出‘潘多拉’是第一步，但并非全部。”d-7管理员坦然承认，“数据提取和解析需要时间，而且‘潘多拉’与苏晚小姐之间似乎建立了某种初步的……同步。强行分离可能导致数据损毁或触发未知反应。我们需要苏晚小姐的协助，在受控环境下，引导‘潘多拉’输出核心数据。这是最快，也是理论上风险最低的方案。”
“理论上？”老约翰捕捉到了这个词，语气充满不信任。
“我们对‘盖亚之噬’的了解也有限，莫里森先生。每一次深度接触都是一次赌博。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按照当前苏醒速度，马尼拉地表将在72小时内经历强度超过Ix度的毁灭性地震，并伴随大规模地陷和……更危险的‘意识溢出’现象。届时，将不再是几只猎手或尸甲虫的问题，而是整座城市沦为‘祂’苏醒时的温床和祭品。”
72小时。这个倒计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那之后呢？”苏晚突然抬起头，眼神虽然依旧带着恐惧，却多了一丝锐利，“如果，如果你们成功了，拿到了数据，找到了‘安抚’它的方法，然后呢？‘潘多拉’会怎么样？我……会怎么样？”她不相信一个如此神秘、科技远超外界认知的组织，会仅仅出于善意来拯救世界。她想起了“普罗米修斯”那些疯狂科学家的眼神，与眼前d-7管理员的平静淡漠相比，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内核似乎都缺乏……人性。
d-7管理员沉默了片刻，全息投影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潘多拉’将被安全封存。至于你，苏晚小姐，在事件结束后，你可以选择离开，并接受一定程度的记忆干预以确保‘方舟’的保密性，或者……如果你愿意，并且通过评估，可以加入我们。你的天赋，在‘方舟’能有更好的应用和理解。”
记忆干预？加入？苏晚感到一阵恶寒。这听起来更像是从一个囚笼跳进另一个更精致、更不可知的囚笼。
罗德里格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我们怎么相信你们？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另一个‘普罗米修斯’，只是想用更‘文明’的方式利用这鬼东西？”
d-7管理员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表情变化，像是某种程序化的无奈。“信任无法强求，探长。但我可以展示一些事实。”他再次操作控制台，全息投影切换成实时监控画面——马尼拉各处的街景、地下管道网络、甚至包括他们刚刚逃离的“普罗米修斯”大厅外围。画面中，可以看到惊慌的人群、紧急调动的军队、以及在一些阴暗角落，与那种猎手生物交火的“清道夫”小队。还有他们之前爬过的管道系统，尸甲虫正在退回更深处的巢穴，仿佛被某种力量召唤。
“我们监控着一切，但直接干预能力有限。‘方舟’的宗旨是观察与隔离，非必要不介入，以免引发更复杂的变量。但此次事件已超出临界点。”他的目光扫过三人，“你们是目前唯一携带关键要素（‘潘多拉’和苏晚的感知能力）抵达此处，并且尚未完全被任何一方势力（包括‘清道夫’或‘祂’的衍生物）控制或消灭的变量。从概率学上讲，与你们合作是当前最优解。”
就在这时，整个前哨站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警示灯无声地在控制台上闪烁红光，全息投影中的“盖亚之噬”轮廓明显变得更加清晰，脉动频率加快。低沉的轰鸣声仿佛就在脚下响起，带着令人牙齿发酸的摩擦声。
“苏醒加速了。”d-7管理员语气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快，“可能是‘普罗米修斯’残余能量的彻底消散，也可能是‘祂’感知到了‘潘多拉’的靠近。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争论。”
他看向苏晚，眼神专注：“苏晚小姐，决定权在你。是选择相信我们，尝试寻找一线生机；还是带着‘潘多拉’离开，面对外面失控的怪物、追捕的‘清道夫’，以及即将到来的、来自地底的审判？”
压力如山般压在苏晚肩上。她看向罗德里格斯，后者眼神复杂，显然也无法立刻判断哪条路更危险；她又看向老约翰，老雇佣兵脸上写满了对d-7的不信任，但更多的是对脚下那未知恐怖的忌惮。
她闭上眼睛，努力感知。手中的“潘多拉”似乎与脚下深处那庞大的存在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一种冰冷的、贪婪的“注视”再次掠过她的意识，比之前更加清晰。同时，她也模糊地感觉到这个“方舟”前哨站周围，似乎有一层微弱的、类似屏障的能量场，将那种无处不在的“低语”和恶意意念稍微隔绝在外。
这里，至少暂时，比外面安全。而d-7的话，尽管充满未知，但逻辑上似乎……说得通？毁灭的倒计时是真实的。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看向d-7管理员：“我需要保证。在事情结束前，我和我的同伴（她指了指罗德里格斯和老约翰）必须在一起，并且你们不能强迫我做任何事，不能未经同意对我们进行任何……‘处理’。”
d-7管理员点了点头：“可以。在数据提取和解析期间，你们三人的安全和自由将得到保障，仅限于前哨站内。这是‘方舟’的承诺。”
“苏晚……”罗德里格斯想说什么，但看到苏晚眼中那混合了恐惧与决然的神色，他把话咽了回去。他清楚，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外面的世界已是炼狱，而这里，至少提供了一个看似可以操作的平台。
“好，”苏晚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但异常坚定，“我们合作。现在，我需要做什么？”
d-7管理员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大厅一侧的一扇刚刚无声滑开的门，门后是一条更加明亮的通道。“首先，我们需要为苏晚小姐进行基础生理指标扫描和神经适应性评估，同时为‘潘多拉’建立安全的接口环境。这个过程需要大约一小时。莫里森先生和罗德里格斯探长可以随行，或在休息区等待，那里有食物和基础医疗用品。”
老约翰立刻道：“我们跟着她。”他绝不会让苏晚单独跟这些神秘人待在一起。
罗德里格斯也点了点头，收起了枪，但警惕性丝毫没有放松。
他们跟着d-7管理员走向那扇门。通道内部同样是银灰色金属壁，散发着冷光，空气中有淡淡的臭氧味。两侧偶尔有房间，门紧闭，看不到内部。
在进入一个准备间，换上提供的无菌服时（他们的原有衣物被要求放入消毒柜），罗德里格斯压低声音对苏晚和老约翰说：“保持警惕，他们知道的太多了，而且太……冷静。我怀疑他们隐瞒了关键信息。”
老约翰啐了一口：“妈的，我感觉像是从狼窝掉进了虎穴，还他妈是高科技虎穴。”
苏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潘多拉”在掌心传来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脉动，以及脚下深处那越来越令人不安的“呼吸”。她有一种预感，所谓的“数据提取”绝不会像d-7说的那么轻松。她这个“天线”，很可能要再次直面那来自地底深处的、冰冷而饥饿的“注视”，甚至……更多。
一小时后，她将被连接上某种设备，再次“潜入”那片由古老恐怖构成的意识边缘。这一次，没有偶然，没有侥幸，只有孤注一掷的冒险。
而与此同时，在马尼拉地表，军方已经封锁了更大区域，试图弄清楚地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清道夫”的残余势力则在阴影中重新集结，他们的首领——一个戴着金属面具的男人——正看着屏幕上“潘多拉”信号最后消失的大致区域（被“方舟”屏蔽，但大致方向可辨），眼中闪烁着疯狂与贪婪。
“找到他们，”他对着通讯器低吼，“‘钥匙’和‘天线’都在下面。在‘神明’完全苏醒之前，我们必须得到控制权！不惜一切代价！”
地下的“方舟”前哨站，并非唯一的玩家。风暴，正在从各个方向向地心汇聚。
苏晚躺在连接着无数纤细传感线的平台上，看着头顶复杂的机械臂缓缓降下，最终端是一个与“潘多拉”接口匹配的插槽。d-7管理员站在控制台前，面无表情。
“准备进行初次浅层连接，苏晚小姐。放松，尝试引导‘潘多拉’的输出，不要抗拒可能出现的……信息流。”
苏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潘多拉”递向插槽。
当接口吻合的瞬间——
“嗡！！！”
不是来自设备，而是来自她脑海深处！仿佛一道闸门被轰然冲开！
刺目的白光！扭曲的影子！绝望的呐喊！比在“普罗米修斯”大厅强烈十倍、百倍的信息洪流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
而在那洪流的尽头，她“看”到了——
不再是模糊的轮廓和感觉。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由岩石、能量、以及无数凝固的时空片段构成的巨大“存在”。它缓缓地、在无尽的黑暗地幔中，“睁开”了无数只由纯粹引力与辐射构成的“眼睛”。
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她。
一个冰冷、古老、超越了善恶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涌来，直接灌入她的思维：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