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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绣春雪刃 > 第7章 校场试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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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城的冬日,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铅尘笼罩。但今日的校场,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躁动和热气。

并非大战将至的紧张,而是一种压抑已久的血气,需要找个口子宣泄。萨尔浒的惨败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一个幸存士卒的心头,屈辱、恐惧、不甘,种种情绪淤积在心,亟待疏通。不知是哪位上官的主意,亦或是军中自发的传统,一场内部的校场比武就这么定了下来。

消息传开,原本死气沉沉的营地,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热炭,滋滋作响地冒起了烟。各营、各百户所都在私下议论,摩拳擦掌。赏格不高,无非是些酒肉、或许能记个小小的考评,但对于这些身心俱疲的军汉来说,这是一个重新证明自己、或者说,重新找回一点“活着”感觉的机会。

赵老蔫胳膊还没好利索,但已经能四处溜达。他溜达到我们营房,用那只好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挤眉弄眼:“文钊儿,机会来了!去,上去练练!让那帮龟孙瞧瞧,咱京营出来的,不是孬种!也让老杨头看看,他那些米没白费!”

我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手心有些汗湿。几个月非人般的苦练,身上添了无数青紫淤伤和老茧,枪法确实长进了不少。老杨头那杆大枪的冰冷和凌厉,似乎已经烙进了我的肌肉记忆里。但真要我上场,面对可能来自各军的好手,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鼓。萨尔浒战场上的混乱和血腥,留下的阴影太深。

“我……行吗?”我看向坐在角落,依旧擦拭着那杆宝贝大枪的老杨头。

老杨头头也没抬,只是哼了一声:“枪是练出来的,不是怕出来的。上去,把人捅倒,或者被人捅倒,就这么简单。”

他的话总是这么直接,甚至粗鲁,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多余的犹豫和恐惧。

校场中央的空地已经被清了出来,四周围满了各色士卒,粗声大气地叫嚷着,为自己相熟的人鼓劲,或是纯粹看热闹。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躁动的兴奋。

比武很简单,主要是步战械斗,刀枪无眼,但枪头刀口都包了布,蘸了石灰。身上要害处留下白点者败。也有弓弩射靶,但那在后头。

主持的是个千总,面色严肃地重申了几遍规矩——点到为止,严禁下死手,违令者严惩不贷。

先上场的是几个使刀的军汉,捉对厮杀,吼声震天,刀光翻飞,打得颇为热闹,引得周围叫好声不断。石灰点子很快在他们身上绽开,分出胜负,胜者洋洋得意,败者悻悻退下。

接着是长枪对练。

我的心提了起来。

很快,一个身材高壮如铁塔般的军士引起了注意。他使一杆制式长枪,舞动起来虎虎生风,力量极大,接连挑翻了两三个对手,几乎都是一两招之内解决战斗,枪法迅猛刚烈,引得阵阵喝彩。我认得他,是辽东本地军户出身,姓雷,据说祖上就在辽东镇守,悍勇之名颇响。

“还有谁上来试试?”雷姓军士连胜几场,气息微喘,但气势更盛,持枪环视四周,颇有睥睨之态。

周围一时有些安静。显然,他的勇力和枪术在营中是出了名的,一般人不敢掠其锋芒。

赵老蔫在我背后捅了一下:“上!文钊儿!就他了!用老杨头教的,别跟他硬拼力气!”

我深吸一口气,排开众人,走进了场中。

“京营,杜文钊。请雷大哥指教。”我持枪抱拳,按照规矩行礼。

那雷军士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见我身形不算特别魁梧,面皮也比他们这些常年戍边的老兵白皙些,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或许是错觉,但那感觉很不舒服):“京营的娃娃?细皮嫩肉的,小心哥哥我的枪重,磕着碰着可就不好了。”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我没说话,只是缓缓摆开了老杨头教的起手式。重心微沉,气沉丹田,枪尖前指,稳如磐石。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沉静下来,与对面的躁动凶猛形成对比。

那雷军士见状,收起了些许轻视,低喝一声:“小心了!”

他踏步上前,借助冲势,一枪直刺我胸膛,又快又狠,典型的军中硬打硬扎的路子,仗着力大枪沉。

若是以前,我或许会惊慌格挡,然后被他后续的猛攻压制。但此刻,老杨头那句“拦拿扎”和“心要直,意要直”瞬间在脑中闪过。

我不退反进,侧身微闪,同时手腕一翻,用枪杆中段精准地搭上了他刺来的枪杆——“拦”!顺势向外一推——“拿”!

他的猛刺之力被我这一拦一拿引偏,枪尖擦着我肋侧而过。他力道用老,中门微露。

就是现在!

拧腰、送胯、顺肩、抖腕!全身的力量节节贯通,汇聚于枪尖!

“扎!”

我的枪如同毒蛇出洞,嗖地一声,直刺向他因发力而微微暴露的咽喉位置!

快!准!狠!

这一下变招极快,毫无花哨,就是最简单的基本功,却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空档。

雷军士显然没料到我的反应如此迅捷精准,格挡已然不及,惊骇之下猛然后仰躲闪。

“噗!”

包裹石灰的枪头,重重地点在了他锁骨下方的位置,留下一个清晰的白点。

按照规矩,他已算中招。

全场忽然安静了一下。那些哄笑声戛然而止。

雷军士后退两步,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白点,又猛地抬头看我,脸上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他显然不服,还想再战。

主持的千总已经高声宣布:“杜文钊,胜!”

雷军士梗着脖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狠狠瞪了我一眼,啐了一口,扛着枪大步走下场去。

我收枪而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心依旧有汗,但心跳却慢慢平复下来。赢了?就这么赢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老杨头教的,真的有用。

周围的人群安静片刻后,爆发出新的议论声,这次,目光大多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惊讶和探究。

“京营这小子可以啊!”

“这枪法,有点门道,不像咱军中的路子。”

“一招就赢了老雷?”

赵老蔫在场边兴奋地直搓手,要不是胳膊有伤,估计要跳起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老杨头所在的方向。他依旧站在人群外围,抱着胳膊,脸上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似乎极其轻微地颔首了一下。

接下来,我又应对了几个挑战者。有了第一场的经验,我的心更定了。老杨头教的步法、眼法、以及那种专注冷静的心态发挥了作用。我不再一味追求猛攻,而是更注重观察对手的破绽,用简洁有效的拦拿扎化解攻击,寻找一击制敌的机会。虽不是每场都如第一场那般干脆利落,但也接连胜了几阵。

直到一位使双刀的矮壮汉子出场。他步伐极其灵活,双刀舞动起来泼水不进,显然是擅长近身缠斗的好手。他根本不给我长枪发挥距离优势的机会,贴得很近,双刀翻飞,专攻我的下盘和手臂。

我一时被逼得有些手忙脚乱,长枪在近距离反而显得有些笨拙,几次险些被他刀上的石灰抹中。周围响起一阵惊呼。

我连连后退,心中警铃大作,想起了老杨头的告诫:“被人近身,长枪便是累赘!”

危急关头,我猛地将枪尾向后一拄地,借力腾空跃起少许,同时枪尖划出一个半圆,不是刺,而是扫,逼得他双刀回防格挡。就借着这瞬间的空隙,我落地后迅速后撤步,再次拉开了距离。

心念急转,不能再让他近身!我改变策略,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利用枪长的优势,不断用枪尖点、刺、撩,骚扰他,限制他的移动,不让他轻易靠近。就像老杨头说的,“长一寸,强一寸”,此刻被我用来防守,效果竟也不错。

那双刀汉子几次强冲都被我提前识破,用枪逼退,显得有些急躁。终于,他一次冒进,试图硬闯枪网,被我瞅准机会,一记精准的突刺,点中了他持刀的手腕。

白点显现。

他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收刀抱拳:“兄弟好枪法,我输了。”

“承让。”我还礼,后背已然被汗水浸湿。这一场,赢得很是惊险。

经过这几轮,再无人轻易上场。千总见状,正式宣布了步战枪术比试的结果。

当我从千总手里接过作为奖赏的一小坛酒和几斤熟肉时,周围投来的目光已然不同。少了轻视,多了几分认可,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赵老蔫挤过来,用力拍着我的背,笑得合不拢嘴:“好小子!真给你叔长脸!给咱京营长脸!晚上吃肉喝酒!”

我抱着酒肉,穿过人群,走向老杨头。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示意我跟他回那破棚子。

棚子里,他接过那坛酒,拍开泥封,自己先灌了一口,然后递给我。

“还行。”他抹抹嘴,说了两个字,“枪是死的,人是活的。今天最后那场,应变尚可。但步法还得练,被双刀逼成那样,丢人。”

依旧是批评,但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淡的认可。

我重重地点点头,仰头也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酒水入喉,如火线般烧下,却带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这酒,似乎比赵老蔫那皮囊里的,要烈得多,也……暖得多。

校场上的喧嚣渐渐散去,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手中的枪,似乎更稳了。而那颗在萨尔浒被冻僵的心,也仿佛被这点点胜利和酒精,微微烫热了一丝。

路还长,但至少,看到了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