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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绣春雪刃 > 第12章 石砫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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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军援兵抵达后的辽阳城,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欢欣鼓舞,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复杂、更微妙的紧张之中。

那支名为“白杆兵”的石砫土司军队,并未大批入城,而是在城外东南高地扎下了一座戒备森严、气象森然的营寨,与辽阳城遥相呼应,却又泾渭分明。只有少数军官和信使会每日往返。

城内的秩序,却在以一种雷厉风行、甚至堪称冷酷的方式迅速恢复。

首先是大批川军精锐入城,接替了原本辽阳守军几乎瘫痪的防务。他们人数不算最多,但那股子刚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勇之气,以及绝对服从、令行禁止的作风,瞬间就镇住了场面。他们接管了各处城门、军械库、以及……最重要的,残存的粮仓区域(虽然大部分已焚毁,但或许还有零星抢救出来的,以及他们自身可能携带的部分粮秣)。

原本还有些散漫混乱的辽阳败军,在这些眼神锐利、手段强硬的白杆兵监督下,迅速被重新编制、整肃。所有士卒,无论原有营属,一律打散,按还能作战的程度重新分派任务。轻伤者编入辅兵,负责清理战场、加固工事;还能提得动刀枪的,立刻上城值守或纳入预备队;重伤者则被集中安置,听天由命。

过程绝谈不上温和。稍有迟疑或反抗,白杆兵手中的那种奇特的白蜡杆长矛(枪头带钩,可刺可拉)会毫不客气地指过来,甚至直接动手鞭挞驱赶。效率极高,却也让人心生寒意。

“娘的……这哪是援军,这简直是来收编咱爷们的……”赵老蔫一边忍着疼让医官(也是川军带来的)处理他崩裂的伤口,一边低声抱怨,但声音里却没了往日的油滑,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和……恐惧。

老杨头依旧沉默,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当看到一队白杆兵用一种极其熟练高效的手法,将堆积如山的尸体迅速清理运走,并在下风口远处挖坑深埋时,他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防瘟疫。是支知兵的队伍。”他难得地评价了一句,听不出褒贬。

指挥衙门的牌匾也换了。辽阳原有的一干文武官员,似乎一夜之间都“病”了或是“另有委任”,真正发号施令的,变成了那位川军主将——一位姓马的女将军(后来我们才知道,是石砫宣抚使马千乘的夫人,秦良玉麾下的骁将)。

她的命令简洁而冷酷:

一、 即刻清点所有存粮,实行最严格的配给制,敢有私藏抢掠者,立斩。

二、 加固城防,日夜巡守,懈怠者,军法从事。

三、 派出精锐夜不收,严密监视后金军动向,尤其是其粮道补给。

四、 征集城内所有铁匠、木匠,日夜赶制箭矢、修复器械。

没有安抚,没有空话,只有一条条活下去必须执行的铁律。

饥饿,依然是最大的敌人。但严格的配给制下,虽然每人每日只能分到一点点仅仅能够维持性命的口粮(通常是川军自己带来的、一种耐储存但极其粗粝的杂粮饼子,泡水后才能下咽),但至少,混乱的抢夺停止了。大家都知道,就这么点东西,再乱,就真一起饿死了。

川军自己似乎也吃得极简,甚至他们的哨兵站岗时,怀里揣着的也是同样的粗粮饼子。这一点,让原本有些怨气的辽阳兵卒,无话可说。

我和赵老蔫、老杨头因为此前守城表现尚可(尤其是老杨头那手枪法似乎引起了某些川军小头目的注意),并未被完全打散,仍被编在一起,负责一段城墙的防务,归一名川军的老牌总管辖。

这牌总姓罗,是个黑瘦精悍的汉子,脸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话极少,眼神却毒得很。他巡查防务时,从不废话,只看。看你站姿是否松懈,看你兵器是否保养,看你眼神是否警惕。发现问题,第一次是冰冷的警告,第二次直接就是鞭子。

他第一次看到我练枪时,停下脚步看了片刻。

“枪法跟谁学的?”他问,声音沙哑。

我看了一眼老杨头,老杨头面无表情。

“营里……一个老卒。”我谨慎回答。

罗牌总没再问,只是点了点头:“有点样子。别死了,浪费。”

说完便走开了。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军营体验。没有京营的浮华,也没有辽东败军的颓丧,只有一种绷紧到极致的、仿佛随时要断裂的生存欲望和纪律。

几天后,后金军的游骑再次出现在视野尽头,但并未大规模靠近。显然,努尔哈赤也在重新评估辽阳的局势。那支突然出现、战斗力强悍且打法刁钻的川军,打乱了他的计划。

城外的白杆兵大营,如同一个冰冷的铁砧,牢牢钉在那里,让后金军不敢再轻易围城。

局势,似乎暂时稳定了下来。

但这稳定,是用严酷的纪律和极度匮乏的资源勉强维持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脚下仿佛踩着薄冰,冰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和饥饿的深渊。

那日黄昏,我正值守,看到一队川军夜不收归来,他们马背上驮着几具后金游骑的尸体,还带回了一些缴获的干粮袋和肉干。他们面无表情地将物资上交,然后沉默地回归本队。

赵老蔫远远看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复杂:“……真他娘的狠……也真他娘的能打……”

老杨头在一旁,缓缓磨拭着枪尖,望着城外川军大营中升起的寥寥炊烟,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

“狼崽子来了,能赶走豺狗。但别忘了,狼,也是要吃肉的。”

我心中一凛。

石砫兵接管了辽阳,带来了秩序,也带来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陌生的生存方式。我们活下来了,暂时。但未来依旧笼罩在迷雾和饥饿之中。

这座城,还是大明的辽阳吗?

或许,从萨尔浒败退的那一刻起,很多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