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风雪夜,我蜷缩在一处背风的岩缝里,借着微弱的天光,再次审视着那封从金军运粮队截获的羊皮密信。女真文字如同鬼画符,我一个不识,但其中夹杂的汉字地名——“塔山铺”、“广宁西”、“三岔河”,以及那个朱砂圈出的三日后的日期,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头。
这绝非寻常军报。它很可能指向金军一次精心策划的突袭,或是与内应约定的里应外合之举!广宁城刚被我搅得天翻地覆,若此时金军乘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这封信,必须立刻送出去!
但送给谁?如何送?
直接送去辽东督师行辕?我身份敏感,形同叛逆,只怕未近辕门就会被乱箭射杀。交给沿途州县官府?且不说他们信不信,层层上报的拖延,恐误战机。
唯一的途径,只剩下骆养性。
尽管此人心思难测,可能已视我为弃子,但他毕竟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手握直达天听之权,且与辽东军务千丝万缕。将这封可能关乎边防存亡的密信给他,既是尽忠(哪怕是被迫的),也是再次向他展示我杜文钊的价值——即便在亡命途中,我依然能获取到最致命的情报!这是一次赌博,赌他骆养性在国家大义和个人恩怨之间,尚存一丝底线。
决心已定,立刻行动。我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安全、且能直通北司核心的传递渠道。广宁城内的药铺掌柜那条线已断,不能再用了。我想起了之前通过药铺掌柜联络时,曾隐约得知在前屯卫(山海关前的重要卫所)附近,有北司一个更隐秘的军驿暗桩,专司传递绝密军情。
目标:前屯卫!
我将密信原件用油布层层包裹,贴身藏好。然后,利用劫来的粮队肉脯和马奶酒补充体力,处理掉不必要的杂物,只留金银、药品和双刀。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再次踏上征程。
不敢走官道,专挑荒僻山径。日夜兼程,风雪无阻。血刀经内力在极限奔行中缓缓增长,伤势也在药力作用下逐渐愈合。两日后,巍峨的山海关轮廓已在天边隐约可见,而前屯卫的土城垣也出现在了视野中。
我没有贸然进城,而是在城外一片桦木林中潜伏下来,仔细观察。前屯卫气氛紧张,盘查甚严,显然是受到了广宁城乱局的影响。
耐心等到夜幕降临,我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棉袍,将血饕餮和血刀用布条缠裹背在身后,扮作一个投亲的流民,混在入城的人流中。守城兵卒搜查虽严,但主要针对携带兵刃和大量行李者,我这般“干净”的打扮,并未引起过多注意。
入城后,我凭借记忆和暗中打听,找到了那条位于城西骡马市尽头、挂着“顺风马栈”招牌的客栈。这里表面是迎来送往的旅店,实则是北司暗桩。
我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到客栈后院,观察良久,确认无异常后,才如同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入后院。根据约定暗号,我轻轻叩响了柴房旁一间不起眼小屋的窗户。
窗户无声开了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谁?”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风雪夜归人。”我低声道出暗语。
屋内沉默片刻,窗户开大,一个精干的中年汉子露出面容,他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我:“何事?”
“有‘家书’,需急递‘京城本家’。”我强调“急递”二字,同时亮出半截北司千户的腰牌(虽已可能失效,但仍是身份凭证)。
那汉子瞳孔微缩,显然认出了腰牌和暗语的份量。他侧身让我进屋,迅速关好门窗。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榻,油灯如豆。
“你是……广宁那边的杜千户?”他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显然,我的“恶名”已传到此地。
“是我。”我坦然承认,没时间废话,直接取出那油布包裹的密信,放在桌上,“此物,关乎辽东安危,务必以最快、最密渠道,直送北镇抚司骆镇抚亲启!延误片刻,你我皆是千古罪人!”
汉子拿起包裹,掂了掂,又看看我布满风霜和决绝的脸,重重点头:“明白!驿道最快,六百里加急,三日可达京城!”
“还有,”我补充道,语气森然,“告知骆镇抚,信乃杜某拼死所获。杜某已南下,若朝廷、若北司尚有天理昭彰,当知如何处置。若欲灭口,尽管放马过来,杜某在江南恭候!”这番话,既是交代,也是警告。
汉子深深看了我一眼,将密信谨慎收好:“千户放心,东西一定送到。此地不宜久留,请速离!”
我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翻出院墙,融入了前屯卫漆黑的街巷中。
信已送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无论骆养性如何抉择,我已尽了力。接下来,我的路,只在南方。
没有片刻停留,我连夜出了前屯卫,向着山海关方向,继续南下的亡命之旅。身后是北国的风雪和即将因那封密信而再起波澜的朝堂,前方是未知的江南和渺茫的生机。怀揣着巨款,背负着双刀,我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射向命运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