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寒气刺骨。我背靠着一棵虬结的老松,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茫茫的哈气。左肩传来一阵阵灼痛,那是方才撤离时被流矢擦过的伤口,虽不致命,但火辣辣地疼,提醒着我刚才的凶险。
河口那一幕在脑中飞速回放:沉重的木箱、警惕的水手、神秘的斗笠人、训练有素的埋伏杀手、还有那枚刺眼的红色信号箭……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严密的、反应迅速的走私网络。我不仅打草惊蛇,恐怕还捅了马蜂窝。现在,整个三岔河口一带,恐怕都已布满了眼线和杀手,巡检司的官兵也会装模作样地四处搜捕“匪类”。
不能回烽燧堡了。那里已不安全。骆养性的“黑山哨”更是绝不能信任。我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身处险地,四面楚歌。
但越是绝境,越要冷静。我撕下内襟布料,草草包扎了肩头的伤口,血刀经内力缓缓运转,压制着疼痛和翻腾的气血。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当前局势。
对方发信号,目的是什么?一是警告同伙撤离,二是召集人手围剿我。他们现在最想做的,必然是把我这个“疯狗”揪出来灭口。那么,他们会认为我往哪里逃?
常规思路是远离河口,向内陆或山区遁走。如果我反其道而行之呢?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们或许料定我会远遁,对河口核心区域的搜查反而可能松懈。而且,那条沙船仓促起航,未必能走远,或许会暂时躲藏在附近某个隐秘的河汉或岛屿。若能找到他们暂时的藏身地,或许能获得更多线索!
赌一把!
主意已定,我不再犹豫。没有向内陆撤退,反而借助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如同鬼魅般再次向三岔河口方向迂回潜行。这一次,我更加小心,将龙转身步法和隐匿技巧发挥到极致,避开可能设卡的大路和开阔地,专走芦苇荡、滩涂和潮沟。
果然,越靠近河口,气氛越发紧张。河面上有巡检司的船只打着灯笼巡逻,岸上也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兵丁和一些形迹可疑的劲装汉子在游弋。但他们搜索的重点,明显是通往内陆的几个方向和主要道路。对河口岸边那些错综复杂的芦苇荡和废弃码头,反而搜查得并不细致。
我如同水老鼠一般,在泥泞的滩涂和齐腰深的芦苇丛中艰难跋涉,忍受着刺骨的冰水和蚊虫叮咬,感官提升到极致,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后半夜,潮水上涨,将一片广阔的芦苇荡淹没大半时,我隐约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被水声掩盖的摇橹声和低语声,来自一处极为隐蔽的、被茂密芦苇环绕的小河汉。
我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潜游过去,拨开芦苇,借着微弱的天光望去。只见那条熟悉的平底沙船,正静静地泊在河汉深处,用芦苇做了简单的伪装。船上隐约有几点灯火,几个人影在晃动,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找到了!他们果然没走远!
我心中狂喜,但不敢有丝毫大意。潜伏在冰冷的河水中,一动不动,仔细观察。船上大约有五六人,看装扮确是水手,但举止间透着一股悍勇之气,绝非普通船工。他们在等什么?等风头过去?还是在等接应的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寒意浸透骨髓,伤口也开始麻木。但我咬牙坚持着,我知道,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终于,在天色将亮未亮、最为昏暗的时刻,河汉另一端传来了有节奏的击水声。一条小巧的乌篷船,如同幽灵般滑入了河汉,靠上了沙船。
沙船上的人立刻紧张起来,有人低声喝问:“口令?”
乌篷船上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顺风’。”
“逆水。”沙船上的人对上了暗号,气氛稍缓。
接着,乌篷船上的人递上一个小包裹,低声道:“这是‘掌柜的’给的信,让你们即刻启程,按第二方案走‘鬼见愁’水道,天亮前必须出海!岸上那条‘疯狗’还没揪出来,但码头和各路口都已封死,他插翅难逃。你们这边务必干净利落!”
“明白!”沙船头目接过包裹,重重点头,“替我们谢过‘掌柜的’!”
乌篷船随即悄然离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沙船上的人不再耽搁,立刻起锚升帆,准备趁着最后一点夜色驶出河汉。
“鬼见愁”水道?第二方案?‘掌柜的’?这些关键词让我心头剧震!这果然是一个组织严密的网络!而且他们似乎有备用路线和计划!
眼看沙船就要驶离,我知道不能再等了!这是获取关键信息的最后机会!或许……可以擒贼先擒王?
但对方有五六人,且必有防备,我孤身一人,又在水中,胜算极小。强攻不可取。
电光火石间,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潜附船身!
就在沙船缓缓驶出河汉、船首转向的刹那,我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如同一条大鱼,悄无声息地潜游到船尾舵叶下方,双手死死扣住船体突出的木楔,将身体紧紧贴在船壁上。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全身,我强运内力,闭住呼吸,忍受着巨大的水压和冲击。
沙船加速,驶向茫茫河道。我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跟随。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他们不会检查船底,赌的是我能撑到他们下一个落脚点,赌的是……能发现更大的秘密!
河水滔滔,寒风凛冽。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与这艘承载着阴谋的沙船,一同驶向未知的、更加凶险的远方。他的追击,从明处转为了暗处,从陆地延伸到了水上。这场孤注一掷的追踪,将把我带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