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沙如刀,刮过临时搭建的医疗营。凌云正俯身为一个高烧不退的士兵施针,青禾在一旁研磨着新配的抗生素药粉。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血腥的混合气味,这本该是一个寻常的午后,直到第一支磁石箭撕裂营帐的帆布。
“敌袭!”一名医兵的嘶吼被第二支箭矢射穿胸膛的声音淹没。箭矢并非实体,箭头包裹着幽蓝的菌丝,尾部拖着磁石特有的嗡鸣。凌云的反应快如闪电,他将青禾猛地推向药架后方,自己旋身用磁石手术刀格挡。
“铛!”
箭矢与刀锋相撞,爆出一团靛蓝火花。磁石箭竟在接触刀锋的瞬间改变了轨迹,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绕过凌云的防御,直直射向刚刚站定的青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凌云看到青禾回头,那双总是清澈如泉的眼睛里映出他惊恐的脸,以及她身后那群惊慌失措的医疗队员。没有一丝犹豫,她没有躲。
磁石箭精准地贯入了她的右侧太阳穴。
世界失去了声音。凌云只看到青禾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去,箭尾的菌丝在她脸颊上疯狂蠕动,汲取着鲜血。她倒下的地方,正是那群吓傻了的医兵之前站立的位置。她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筑起了最后一道屏障。
凌云疯了一般冲过去,抱起她逐渐冰冷的身体。箭矢的创口不大,但周围的皮肤下,蓝色的菌丝正如蛛网般蔓延开来,与她心口那个古老的图腾交相辉映。她的瞳孔开始扩散,失去了焦距,却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凌云的方向,嘴唇翕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凌云读懂了。她在说:“小心。”
帐篷里,只有药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青禾躺在简易的担架上,脸色苍白如纸。凌云用银针暂时封住了她太阳穴附近的穴道,遏制菌丝的扩散,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
“磁石干扰了脑内的海马体,”凌云的声音沙哑干涩,他对围在床边的军医们解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海马体是记忆的储存器,它的磁畴排列被打乱了……她的记忆,现在就像一堆被狂风吹散的碎纸,无法拼凑完整。”
他拿起那支被折断的磁石箭,箭头的菌丝已经枯萎。“这不是普通的箭,它能定向破坏特定的神经回路。周院使不仅要她的命,还要摧毁她这个人。”
突然,青禾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她的眼神迷茫而空洞,像蒙了一层雾。
“凌云……”她轻声呼唤,声音虚弱但清晰。
凌云心中一喜,俯身握住她的手:“我在!你感觉怎么样?”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青禾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带着一丝依赖和温柔,“梦见我们在草原上采药,你教我用蒙语唱那首《敕勒川》……你还说,等战争结束,就带我去看真正的敕勒川,看‘风吹草低见牛羊’……”
凌云的眼眶湿润了。这是他们之间最珍贵的回忆之一。
然而,下一秒,青禾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她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烫伤一般。她挣扎着坐起身,目光扫过凌云的脸,又落在他腰间的磁石刀上。
“是你……”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周院使!又是你!”
“青禾,你认错人了!”凌云急忙解释。
“认错人?”青禾冷笑一声,从发髻上拔下那根凌云送她的银簪,簪尖闪着寒光,“你忘了你是怎么对我的吗?你带人屠了我的部族,烧了我的家园,我亲眼看着我阿爸被你的磁石箭射穿胸膛!这笔血债,我青禾记下了!”
她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凌云的心脏。他愣住了,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画面。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受死吧!”青禾尖叫着扑上来,银簪直刺他的咽喉。凌云本能地侧身闪避,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人在狭小的帐篷里扭打起来,青禾的力量大得惊人,眼中满是复仇的火焰。
“青禾!醒醒!我是凌云!你的凌云!”他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或许是这声呼唤起了作用,青禾的动作突然停滞。她眼中的恨意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困惑和痛苦。她看着自己抓住凌云的手,又看看他焦急的脸,泪水夺眶而出。
“我……我刚才做了什么?”她捂着头,头痛欲裂,“我看到……矿洞爆炸,阿爸的血书……还有……还有你……”
她的记忆如同一场失控的幻灯片,在脑海中飞速切换。前一秒还是温馨的草原,下一秒就是血腥的屠杀;刚刚还在用蒙语唱歌,转眼就用银簪刺向他。她的精神在两种截然相反的记忆版本中撕裂,痛苦地哀嚎着。
凌云松开手,任由她蜷缩在床角,抱着头,像个迷路的孩子。他知道,她的海马体已经成了一片混沌的战场,过去的、现在的、真实的、被植入的,所有记忆都在互相攻伐、撕扯。
三天后,青禾在高烧中陷入了更深的昏迷。她的生命体征平稳,但谁也无法预测她何时会醒来,醒来后又会是怎样的神志。
凌云心力交瘁,坐在她的床边,整理着她昏迷中无意识画下的涂鸦。那些纸张散落在地上,上面是一些凌乱的线条和符号。大多数都无法辨认,但有一张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幅地图。用烧焦的木炭画在一块相对完整的羊皮上。地图的线条扭曲而复杂,描绘的似乎是一座山脉的地形,山脉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漩涡状标记,旁边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凌云皱紧眉头,这地图的轮廓……为何如此熟悉?
就在此时,御前总管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凌大人!陛下……陛下连夜发了急召!他做了一个噩梦,非要见您不可!”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朱元璋坐在龙椅上,面色惨白,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看到凌云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凌爱卿,你来了。”皇帝的声音嘶哑,“朕昨夜梦见了鬼。”
凌云心中一凛,躬身道:“陛下何出此言?”
“朕梦见一条黑色的恶龙,盘踞在我大明龙脉之上,”朱元璋指着御座前的地砖,“它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山河气运。朕想看清它的巢穴,却见那龙穴深处,有一个巨大的磁石矿脉,矿脉之中,长满了蓝色的菌菇,组成一个巨大的……噬菌阵!”
凌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正是周院使的计划!
朱元璋从龙案下取出一卷画轴,扔给凌云:“你看看这个!”
凌云展开画轴,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画轴上,赫然是青禾昏迷中所画的那幅地图!一模一样!那扭曲的山脉,那中心的漩涡标记,那些古老的符号……甚至连木炭勾勒的粗糙笔触都如出一辙!
“这……这是……”凌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朕梦中所见的龙穴方位!”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你身边那个叫青禾的女子,她到底是什么人?她的梦,为何与朕的梦一模一样?”
凌云死死地盯着地图,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青禾的记忆虽然破碎,但她潜意识深处,或许保留着最关键的信息。这幅地图,是她血脉中传承的密码,是周院使实验的核心机密,也是解开整个“菌脉噬龙”阴谋的唯一钥匙!
而朱元璋的梦,并非空穴来风。作为真龙天子,他的气运与国运相连,他能感应到龙脉的异动,甚至能接收到来自龙脉深处的求救信号!
“陛下,”凌云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这幅地图指向的,不是龙穴,而是生机。它是唯一能破解周院使阴谋的线索。青禾她……她是我们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希望。”
他看向昏迷不醒的青禾,又看了看手中的地图,一字一顿地说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治好她,找回她的记忆。因为,大明的气运,就系于她一身。”
回到医疗营,凌云将地图小心翼翼地收好。他坐在青禾的床边,看着她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五味杂陈。
她是他最爱的人,也是他最大的谜团。她的记忆被撕裂,她的身份成谜,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火药桶,随时可能引爆更大的灾难。
但他不能放弃。
他轻轻抚摸着她滚烫的额头,低声呢喃:“青禾,坚持住。我会把你破碎的记忆一片片找回来,哪怕它们散落在地狱的最深处。我会让你知道,你不是谁的棋子,你是我凌云此生……唯一的挚爱。”
窗外,漠北的夜空繁星点点,北斗七星异常明亮,仿佛在指引着某个未知的命运。凌云知道,他和青禾的故事,才刚刚进入最残酷也最关键的篇章。记忆的裂痕,需要用信任和真相去弥合,而这条路上,等待他们的,将是来自过去与未来的双重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