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阊门码头的官医局比应天府更为喧嚣。
码头上每日吞吐数千劳工,此刻却因官医局的设立陷入诡异的寂静。药香从敞开的院门飘散出来,与鱼腥味、桐油味混杂交织,竟有种奇异的安宁感。
林砚立于二楼栏杆处,俯瞰着院中景象:二十张榆木诊桌整齐排列,太医院医官与民间郎中分坐两侧;药童们穿梭如织,铜制药碾的轰鸣声此起彼伏。一切井然有序,唯有院门口那尊青铜貔貅像,被不知谁系上了条褪色的红绸——据说这是船工们祈求平安的旧俗。
“林大人!”书吏气喘吁吁跑上楼,“张员外家来人了!”
林砚挑眉。张员外是苏州府最大的药材商,其子张琰半月前染上天花,此刻正被锁在后宅阁楼里。
“说我没空。”他冷声道。
书吏急得跺脚:“可那管家说...说您若不去,他们就砸了官医局!”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玻璃碎裂声。林砚疾步下楼,只见药房窗格已被砸得粉碎,几个泼皮正抡着木棍往里冲。
“反了天了!”苏州知府王允拔刀而出,身后二十名持械捕快如铁壁合围,“谁敢闹事?拿下!”
泼皮们见状四散奔逃,唯有一个锦衣家丁被按倒在地。王允剑指其咽喉:“说!谁指使你们的?”
家丁抖如筛糠:“是...是张员外...他说官医局妖言惑众,若不治他儿子的病,就要让全苏州的药材行抵制官医局进货...”
林砚瞳孔骤缩。赵崇山这手釜底抽薪之计歹毒至极——若药材断供,官医局顷刻瘫痪!
“带我去见张员外。”他披上外袍,声音冷得像冰。
张府位于阊门最繁华的街巷,朱漆大门前蹲着两尊狻猊石像。管家引林砚穿过九曲回廊,来到一处临水的暖阁。
张员外正焦躁地在波斯地毯上来回踱步,见林砚进来,劈头便骂:“姓林的!我儿子若有不测,定要你偿命!”
林砚不动声色地拱手:“张员外,令郎所患天花,若及时种痘尚有生机。如今痘毒已攻心,恕在下无能为力。”
“放屁!”张员外猛地掀翻茶案,“我儿子昨日还能喝粥!是你那徒弟说要‘引痘外出’,结果半夜发起高热!若不是我拦着,那庸医早被我乱棍打死了!”
林砚心中了然。定是太医院那帮迂腐老头用了“痘衣法”,将天花患儿衣物给张琰穿上强行引痘,此法凶险万分!
“张员外,”他放缓语气,“令郎若要活命,需用‘浆苗法’——取轻症天花者的痘浆,以银针刺入穴位接种。此法虽需精准把控,却是目前唯一生机。”
“休想!”张员外断然拒绝,“我张家世代书香,岂能让独子脸上留疤?大不了多花银子请名医...”
“晚了。”林砚一字一顿,“令郎脏腑已损,寻常汤药无效。若再拖延三日,神仙难救。”
暖阁内死一般寂静。张员外颓然瘫坐在太师椅上,忽然抓起案上玉镇纸砸向林砚:“滚!我张家的事不用你管!”
林砚拂袖避开,转身走向门口。就在此时,阁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少爷吐血了!少爷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