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安置点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却丝毫驱散不了人们心头的阴霾。
关于昨晚黑皮和瘦猴挖掘赵婶母亲遗体的事,像一股暗流在帐篷之间悄悄涌动,但没有人公开谈论。
徐明注意到,邻居们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赵婶母亲坟墓所在的那片区域。
就连去取雪化水的人,都会绕道而行。
大家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最让徐明感到寒意的是,有几个邻居在路过那片区域时,眼神中流露出的不是愤怒和谴责,而是一种复杂的神情——有恐惧,有厌恶,但隐约中还带着一丝...理解?
仿佛在说:在饿到极致的时候,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做出同样的事呢?
这种沉默的共谋比公开的谴责更令人恐惧。
它意味着,吃人这个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禁忌,正在从一个不可触碰的底线,慢慢变成一个可以接受的选项。
道德的堤坝正在崩塌,而每个人都是这场崩塌的沉默见证者。
然而,更直接的威胁很快降临。
晌午时分,老疤的手下又来了,这次阵仗比以往更大。
赵三趾高气扬地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五六个手持棍棒的壮汉。
都听好了!赵三站在空地中央,声音尖锐刺耳。
疤哥下了新命令!从今天起,每家每天都要上交一份贡品!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贡品可以是粮食,可以是药品,赵三故意顿了顿,阴冷的目光扫过全场。
也可以是...人。
最后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每个人的心脏。
小宇妈妈猛地抱紧儿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哥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挡在自家帐篷前,尽管他明白这薄薄的帆布根本提供不了任何保护。
徐明注意到,有几个家庭已经开始悄悄收拾行装。
刘叔一家把仅有的几件破衣服打包成一个小包裹,藏在帐篷角落;
刘婶则偷偷把半袋草根塞进怀里,眼神闪烁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但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徐明在心里默默地问。
外面的世界同样是冰天雪地,温度长期维持在零下二三十度。
没有避难所,没有食物来源,逃离安置点无异于自杀。
更何况,老疤一伙肯定在周边设下了眼线,任何逃跑的企图都可能招致更可怕的报复。
夜幕降临后,徐明辗转难眠。
白天的恐惧和未来的不确定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
当他终于迷迷糊糊睡去时,噩梦如期而至。
他梦见安置点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曾经熟悉的邻居们排着长队,眼神空洞,像待宰的牲畜一样默默等待着。
老疤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手里拿着那把血迹斑斑的菜刀,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
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他面前,然后倒下...
最可怕的是,在梦中的队伍里,徐明看见了自己。
他手里也拿着一把刀,眼神和其他人一样麻木。
当轮到他时,他举起刀,却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
徐明猛地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
帐篷外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不知道是哪家的女人又在为明天的发愁。
他轻轻起身,掀开帐篷一角。
月光下的安置点死一般寂静,但在这寂静之下,涌动着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望。
他看见几个黑影在帐篷之间穿梭——那是值夜的人。
但徐明注意到,这些人的巡逻路线很诡异:他们不仅监视着安置点的外围,防范老疤一伙的突然袭击,更频繁地在邻居们的帐篷之间徘徊,眼神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动静。
曾经互帮互助的社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人自危的囚笼。
信任荡然无存,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恐惧中,既害怕成为老疤的下一个目标,也害怕被身边的邻居出卖。
这时,徐明注意到小宇家的帐篷有轻微的响动。
他看见小宇妈妈悄悄钻出帐篷,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蹑手蹑脚地向安置点边缘走去。
在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小单薄。
徐明的心揪紧了。
他认得那个布包,里面是小宇爸爸生前留下的一把精致小刀,是小宇妈妈最珍视的物件。
现在,她显然是想把这最后的念想也作为交出去,只求能保住儿子的安全。
但就在她快要走到边缘时,一个黑影拦住了她。
是赵三的手下黑皮。
他粗鲁地抢过布包,打开看了一眼,不屑地扔回小宇妈妈怀里:这种破玩意儿也好意思当贡品?疤哥要的是实用的东西!粮食!药品!或者...
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小宇妈妈身上打转,活人。
小宇妈妈像被烫到一样连连后退,紧紧抱住那个布包,跌跌撞撞地跑回帐篷。
黑皮在她身后发出刺耳的嘲笑声。
徐明默默放下帐篷帘子,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意识到,老疤一伙要的不仅仅是物资,他们更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力感。
他们像猫捉老鼠一样戏弄着这些绝望的人,看着他们在恐惧中挣扎。
这一夜,安置点里没有人能安然入睡。
每个帐篷里都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当第一缕曙光透过帆布照射进来时,徐明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新一轮的恐惧和挣扎。
他望着帐篷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心里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或许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结局。
最可怕的,是活着见证人性的彻底沦丧,是看着自己和身边的人一点点变成野兽。
而这个过程,显然才刚刚开始。